2016年1月30日

【師兄看出假仁義:陳志全財委會受傷事件】

昨天(2016年1月29日)立法會財委會發生了保安攔截議員事件,令陳志全受傷。翻看錄影片段,當時小組主席陳健波用咪對企圖走到台前跟他理論的議員說,不要令保安受傷。這一說其實十分不公道。

一方面,保安是聽指示而為,是打工的。當時保安的職責大概是要防止議員走到主席台。故他們築起人牆,堵塞路口就是了。而陳志全議員試圖經會議廳另一邊通道 走向主席台時,保安見狀,隨即封著通道,有一保安情急之下,飛身從後抱陳議員的腰而令他止步跌下。當陳被從後攔腰倒地一刻,因失去平行,身體向後仰,壓在 該名攔截他的保安身上。之後,數名保安站在陳議志全面前。受傷的陳志全坐在地上,留意著自己傷勢外,還有問身邊的保安及議員,剛才他倒下壓到的保安同事有 沒有大礙。這一問候,作為保安的我,看到眼裏。皆因保安師兄都不是蓄意傷害任何議員的,打份工不是搵命搏,況且全程在會議廳值勤,誰在議政,誰是牛頭馬 面,一目了然。要數會議廳內最盡責的,除了克盡己職監察政府,努力議政的議員外,就是各位師兄。

陳健波這小組主席一句假仁假義的“不要傷害我們保安同事”,本就是將保安與議員放在對立面。那些聲稱自己是維護工人權益的工聯會議員,理應輕易察看到不對,並向主席提出抗議,但他們卻無動於衷,教人失望。

主席一言,說得恰當,公眾便能對事情有正確了解。說得輕率甚至是亂扣帽子,事情便會被扭成另一回事。陳健波說到企圖上前跟他理論的議員要傷害他和傷害保安 同事那樣子,根本就是扭曲事實,火上加油。情況像港大校委會主席批評馮同學一樣效果。試問哪位議員在過去曾試過向主席揮拳?沒有。陳健波不是常說泛民議員 做秀的嗎?他把保安阻止議員上前理論,說成議員要打人傷人一般,實在是誇張失實。不是他存心作賊,就是他不懂認真。如此不識大體,沒才無能的人當上工務小 組主席,不混亂議事程序,肆意亂來才怪。

今天,財委會繼續審理港珠澳大橋的追加撥款。民建聯前主席譚耀宗在發言中重提昨天陳志全被攔腰受傷一事。他說他擔心那位被陳志全壓到的保安,不知他有沒有 事。他續說被壓到當時可能沒事,過了一天可能有事。好另一副假仁假義的臉孔!譚耀宗若真的如此關心該名師兄,由昨天到今天,他可有致電或以任何方式問候過 他?一整天過後,他用發言的時間去指控泛民議員令保安受傷,除了是陷議員於不義外,亦是借保安員過橋,消費師兄辛勞的工作。再次,工聯會也不省察到這是侵 犯工人尊嚴的行為,實為令人遺憾。

立法會內的保安師兄,因為職責所在要阻止議員走近主席台。但我們作為公眾,作為同行師兄師姐,理應出聲指控把我們敬業的師兄放上枱的陳健波和譚耀宗,是他 們利用我們對工作的責任,作為扭曲事實,插贜泛民議員的工具。是他們多行不義,令議員和師兄受傷的。另外,我亦要為工聯會屢屢失職,背棄工人而感到失望。

2016年1月26日

【新紮師兄:身體——說】



從網絡保安開工群組收到以下一則短訊:
「重要通知:
現在開始降溫了,請群組朋友充分做好禦寒工作。如果怕冷可以去牆角,因為那裡有90度;如果還冷就上網,因為那裡有百度;如果還是冷可以去夢裡,因為夢裡尋她千百度,你要幾多度就幾度!
特此通告
群組防寒辦」

類似這些的小小笑話,時有低級,未見高雅。初期在用來接收工作資訊的群組中收到,覺得極度無聊,有不少與我有同感的師兄師姐,甚至會向管理人檢舉。「提醒」過後通常收斂一會,不久又會再度出現。我覺得此現象十分有趣,一直觀察細想。
無可厚非,加入工作轉介群組的人首先都是為了要找工作的。只因保安工作十分枯燥乏味,而人又怎樣說都是群體性動物,需要分享互助,所以手機群組作為主要友儕聯繫平台,自然也在一本正經的轉介工作外,被利用來傳遞著與生活有關的情感資訊。
試想想,十二小時的「正常」當更時間,賣掉了身邊所有的社會關係,師兄師姐唯有從同儕間找支援。這我相信在別的非人性工作間也是一樣,只是保安工作堪稱典範。就是這一點點的聯繫交流,組成了這小小的社交生活,也是差不多主要的生活了。

一、積勞:
我一直在尋找言說保安這一門工作的語言。與師兄師姐傾談多了,知道他們都有自己的過去,有自己的故事。偶有精彩非凡,但更多是平凡平淡。初期碰到的保安員都是五十來歲的,共同關注的多是交通時間及車資,當然還有薪金和工時。他們在匱乏中學懂了精打細算,分享的都是那個場好做,如何活得樂天知命。但這些能化成語言又會說出口的都是很表面的,內裡他們總是覺得自己沒有多少墨水,沒有文化,當上保安,也是沒有法子中的確幸。
其實保安員真的沒有甚麼可以說的東西,原因是我們保安的經驗都不是能輕易說出來的,而是以身體來感受為主,之後困在裡面,然後積累。最明顯不過的就是勞損痛症。長期的站立,長期的日夜顛倒反轉再反轉,對五十來歲的人而言,新陳代謝仍然未到十分緩慢的日子,大部份有關工作的情況便由身體代嘴巴說出來。有師兄師姐背部拉著拉著,換一對新的鞋子,加個墊,繼續企過。勞動依然,只是掏荷包買來延長繼續工作的機會,多賺一點「快錢」。

二、風傷:
有朋友問我,保安工作辛苦嗎?我的回應是,不是辛苦與否,而是怎樣辛苦的問題。人手夠的日子,兩小時有另一保安前來頂頂更,給你上廁所,放一個小息,你還可以放下廁板,煲半支煙。我不抽煙的,有師兄教我,也放下廁板,將廁紙好好鋪在廁板上,不要弄污制服,那麼明天開工時仍可穿上,無論如何也要坐坐休息一會再繼續。當了保安至今,每逢進到商場的廁隔,偶爾見到周圍散佈未用過的紙巾,我便會想到剛才的一刻,那裡是一名勞動者的休息間。
某天,我參與大型戶外活動的保安工作。那裡空曠臨港,冷冷的風從四面吹來。因為主管聯絡我時,說有制服提供,所以當時我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長袖衫。誰料到場開工,制服沒有,外套沒有,只有一件膠製的反光衣。曾幾何時在炎熱的盛夏看守車場出入口,因安全理由必須穿上反光背心,那膠質不透氣的質地,焗得汗水不停地流。但在寒風刺骨的日子,那件反光背心,只能反光,無助保暖,接下該工作的時候亦沒有溫馨保暖提示及笑笑小短訊,回想起來,吃了整夜北風沒病倒,算是走運了。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笑話,著實令人感到有人知道冷風雨夜冰封的辛酸。

三、呼吸與觀看:
早前轉了一間較高薪的保安公司,工作要求當然也高了。試過站著守著一整夜也沒有頂更上廁所小息的時候。有師兄想呼吸一口清新的煙草,只能跟我說一聲便極速消失於眼前,然後不到兩分鐘就回來了。除了懷疑他不是吸而是喘著的追煙外,真的不知如何形容那支煙與他的一刻接觸。
這份工作以展覽活動為主,站在射燈之下久了,有點乾蒸的感覺。但這裡友儕關係很好,大家有講有笑。曾遇過一些比我年輕新入職的師兄,他們站久了,便跟我談起話來。他們不約而同地說,若不是這裡有美女可供養眼,實在悶得要死。我隨即掃射現場,然後不斷地想,究竟誰是美女?美女在哪?也許是代溝,審美差異也反映在看得見和看不見之中。我也只好一笑以回應他們尋得那舒緩身體經歷著悶焗呆站的發現。

四、平等對待身體:
描述身體經驗即使能做到繪形繪聲,其實仍有大片未及接通你我以達理解共鳴之處。這是身體跟說話間之距離。愈是趨近身體勞動的感官世界,愈是難以用筆墨表述通透。由身體到言說之路,其中一個可能性不是將身體硬套入言語文字之中,而是將身體視作跟言語同等需要受到重視的表達。然而理解身體情感的路徑,比習以為常的語言表達來得迂迴,因它有著許多不能言說的秘密,是整個社會交織出來的網子中偶爾迸發的一點。亦因此,有口難言的保安更多要求大眾用眼、耳、鼻、心來感受他們所經驗的社會重壓。

(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6124日)

2016年1月10日

【新紮師兄:休息是最大權利】




上周日,十六個專業團體聯名登報發表聲明,針對特首在有超過九成港大師生反對下,仍執意委任李國章為校委會主席一事,深感憤怒,予以譴貴。該聲明標題為「譴責鬥爭不斷 要求與民休息」,英文是「Stop picking fights! Give us a break!

我最初讀到中文聲明標題時,覺得可以寫得全神直接一些,應索性用「唔好撩交打!放過我吧啦!」但後來再想,又覺得付梓的這個「要求與民休息」版本,應是別有心思的。因為這不單是要求一點兒的緩衝透氣,也不是要與政府一刀兩斷,各行各路;而是呼籲政府要停下來,與市民一起休養生息。政府之責,理應締造安樂。

休息,在政府樂此不疲地製造紛爭的社會中,份外艱難。以往宣之於口的都是說甚麼大市場、小政府,甚麼積極不干預。市民接受到的訊息便是,政府的身位都是較為低調隱藏的,確保社會真有自由,而不為政商聯手所壟斷。但隨著曾蔭權宣告積極不干預已過時,令到視香港為市場經濟模範的佛利民也差點兒激死之後;來到梁振英,更將學界、法律界和許多專業界別都迫了出來,令他們不只覺醒,而是怒哮痛斥特區政府眼目張膽與民為敵。當適度有為與亂來無異,當私相授受被說成用人為才的時候;市民將她喝停,要求休息,要比繼續盲目放任,或是藥石亂投更有智慧。

一、因著安息而生:
聖經中的《詩篇》有云:「你要休息,要知道我是上帝。」這不光是說教,像那些被政治意識帶著腦袋走的人,只一味說要順服上帝就必定要順服當權者,將之視作二為一體的完美信仰組合(package)。要休息,要知道上帝是上帝,對願意將經典放進社會生活脈絡的人,可以是一次呼喚人去反省生命倫理的時刻。

我們都知道上帝用六日創天造地和造人,第七天便休息了。人是在上帝創造了其他萬物之後才創造出來的,並向他吹了一口氣,令他變成有靈的活人。因此,人可說是上帝創物的高峰傑作。但上帝造這傑作,非要把他視為用到盡的工具或血汗勞工。人來到世界所遇到的第一件(差)事,其實是休息,享受安息。這可說是承襲猶太傳統的信仰帶給人的啟示與祝福。

我們一般會認為,一個打工仔一星期不斷做做做,來到周末便可以休息一下是常態。故此,我們對工作和休息次序的理解是,先工作,後休息,生活圍著工作轉轉轉。但猶太傳統不是這樣的,恰恰倒轉過來,先是享受安息,之後才進入工作。如此的規律,要求人在工作以先,首先知道/認識上帝已為我們創造了整個甚是美好的世界;之後的工作,就是要好好管理這個美好的地方。所以我們可以說,安息才是生活之中心,安息的目的,是要人先學會謙卑,而非驕傲自大,是要先學懂感恩和欣賞前人和造物主宰所作的一切美善,後是保養顧惜萬事萬物。

二、還要死抱殘酷的現實?
當政府刊憲宣布保安B牌由65歲上限提高至70歲時,我們除了要考慮到6570歲的長者能力是否足以勝任外,更應該問一個根本的問題,就是為何65歲後仍要返工,而非好好休息?「現實」的回答是,長者沒有足夠的安老保障,不想年老因生活太過貧窮而不得善終,變成30萬貧窮長者之一,多賺個錢傍身是常識吧!然而這樣的常識只會把「工作優先」、「手停口停」之陳腔濫調置於生活的中心位置。如此的現實也構成了政府在提出長者退休保障方案時,夠膽將權利說成福利,將加入資產審查扭曲地說成一個公義的作為。這與是否「人到無求乜都得」無關,而是不折不扣地從現實生活到對生活的想像都要剝奪淨盡,將人推向勞役至死的境地。

三、快錢也給蒸發掉:
在替更的時候遇過一位五十來歲的師姐。她常常面帶笑容,風趣健談。當我問她為何當保安時,她的第一個答案是「搵快錢」。當時我不知怎樣回應,現在仍有點不明所以。那時薪五十元的工作,做足十二小時也只得六百元,給你做足六天,有三千六百元。這種接近全奉獻的賣身工種,落班回家沖個涼,小睡後吃點東西又來過的循環,何以言快?賺到的又是怎樣多的錢呢?

再說下去,師姐原來已是嫲嫲輩,除保安牌外,還修畢家務助理和陪月證書。這些貨真價實、真材實料的技能,其實比保安更能搵到又快又多的錢。不過,師姐說陪月責任大,家務助理數小時的密集工作太易勞損,還是不及保安行行企企輕鬆自在。不過,任她深藏再多絕技,再過十年八年,也會因身體機能的老化而漸漸變得無用。

一個勞動草根階層,甚或因搵快錢辛勞地儲來了一百幾十萬棺材本的人,一生就是老實地工作工作再工作,無暇參與政治,爭取社會共享的權益。我們在埋首工作的時候,不意覺自己的未來都被急速地侵蝕。臨近退休還要聽著勸你拿一百幾十萬血汗錢去投資,每月回報有四千的保藥黨戲言,真的不知怎樣給反應。

四、立地享安息:
信教的人去世,靈堂之上都會掛著「主懷安息」四個大字。幽默的會說,庸碌一生,終可安息。但安息其實不應在氣絕後才能享受。人活著,就是為了要享真安息。這安息,從來離我們不遠,正在勞動者日常被當面搶去權利的意識和對未來的美好想像時,就應勇奪回來。

要老有所依,老有所養,今天就要爭取安息,學習安息,享受安息。老了,但願我們可以活得百無聊賴但自在安樂,可以四處走走,可以自豪地細說大學校監成功去殖化的經過;可以享受坐在八百年歷史的市區圍村內用廿蚊飛個靚髮的同時,閒聊居住權益不容市建之虛名所奪的過去;可以乘坐兩蚊的公共交通工具到深水埗棚仔布檔,買兩匹獨一無二的布料,縫一塊手帕、一張枱布;行經西九,我們也可對別具創意的藝文空間,說著昔日停建高鐵,是務實,是止蝕,還了因建高鐵而被迫遷者的公道,亦為香港保存安息之所做了大功德。

(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61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