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十六個專業團體聯名登報發表聲明,針對特首在有超過九成港大師生反對下,仍執意委任李國章為校委會主席一事,深感憤怒,予以譴貴。該聲明標題為「譴責鬥爭不斷 要求與民休息」,英文是「Stop picking fights! Give us a break!」
我最初讀到中文聲明標題時,覺得可以寫得全神直接一些,應索性用「唔好撩交打!放過我吧啦!」但後來再想,又覺得付梓的這個「要求與民休息」版本,應是別有心思的。因為這不單是要求一點兒的緩衝透氣,也不是要與政府一刀兩斷,各行各路;而是呼籲政府要停下來,與市民一起休養生息。政府之責,理應締造安樂。
休息,在政府樂此不疲地製造紛爭的社會中,份外艱難。以往宣之於口的都是說甚麼大市場、小政府,甚麼積極不干預。市民接受到的訊息便是,政府的身位都是較為低調隱藏的,確保社會真有自由,而不為政商聯手所壟斷。但隨著曾蔭權宣告積極不干預已過時,令到視香港為市場經濟模範的佛利民也差點兒激死之後;來到梁振英,更將學界、法律界和許多專業界別都迫了出來,令他們不只覺醒,而是怒哮痛斥特區政府眼目張膽與民為敵。當適度有為與亂來無異,當私相授受被說成用人為才的時候;市民將她喝停,要求休息,要比繼續盲目放任,或是藥石亂投更有智慧。
一、因著安息而生:
聖經中的《詩篇》有云:「你要休息,要知道我是上帝。」這不光是說教,像那些被政治意識帶著腦袋走的人,只一味說要順服上帝就必定要順服當權者,將之視作二為一體的完美信仰組合(package)。要休息,要知道上帝是上帝,對願意將經典放進社會生活脈絡的人,可以是一次呼喚人去反省生命倫理的時刻。
我們都知道上帝用六日創天造地和造人,第七天便休息了。人是在上帝創造了其他萬物之後才創造出來的,並向他吹了一口氣,令他變成有靈的活人。因此,人可說是上帝創物的高峰傑作。但上帝造這傑作,非要把他視為用到盡的工具或血汗勞工。人來到世界所遇到的第一件(差)事,其實是休息,享受安息。這可說是承襲猶太傳統的信仰帶給人的啟示與祝福。
我們一般會認為,一個打工仔一星期不斷做做做,來到周末便可以休息一下是常態。故此,我們對工作和休息次序的理解是,先工作,後休息,生活圍著工作轉轉轉。但猶太傳統不是這樣的,恰恰倒轉過來,先是享受安息,之後才進入工作。如此的規律,要求人在工作以先,首先知道/認識上帝已為我們創造了整個甚是美好的世界;之後的工作,就是要好好管理這個美好的地方。所以我們可以說,安息才是生活之中心,安息的目的,是要人先學會謙卑,而非驕傲自大,是要先學懂感恩和欣賞前人和造物主宰所作的一切美善,後是保養顧惜萬事萬物。
二、還要死抱殘酷的現實?
當政府刊憲宣布保安B牌由65歲上限提高至70歲時,我們除了要考慮到65至70歲的長者能力是否足以勝任外,更應該問一個根本的問題,就是為何65歲後仍要返工,而非好好休息?「現實」的回答是,長者沒有足夠的安老保障,不想年老因生活太過貧窮而不得善終,變成30萬貧窮長者之一,多賺個錢傍身是常識吧!然而這樣的常識只會把「工作優先」、「手停口停」之陳腔濫調置於生活的中心位置。如此的現實也構成了政府在提出長者退休保障方案時,夠膽將權利說成福利,將加入資產審查扭曲地說成一個公義的作為。這與是否「人到無求乜都得」無關,而是不折不扣地從現實生活到對生活的想像都要剝奪淨盡,將人推向勞役至死的境地。
三、快錢也給蒸發掉:
在替更的時候遇過一位五十來歲的師姐。她常常面帶笑容,風趣健談。當我問她為何當保安時,她的第一個答案是「搵快錢」。當時我不知怎樣回應,現在仍有點不明所以。那時薪五十元的工作,做足十二小時也只得六百元,給你做足六天,有三千六百元。這種接近全奉獻的賣身工種,落班回家沖個涼,小睡後吃點東西又來過的循環,何以言快?賺到的又是怎樣多的錢呢?
再說下去,師姐原來已是嫲嫲輩,除保安牌外,還修畢家務助理和陪月證書。這些貨真價實、真材實料的技能,其實比保安更能搵到又快又多的錢。不過,師姐說陪月責任大,家務助理數小時的密集工作太易勞損,還是不及保安行行企企輕鬆自在。不過,任她深藏再多絕技,再過十年八年,也會因身體機能的老化而漸漸變得無用。
一個勞動草根階層,甚或因搵快錢辛勞地儲來了一百幾十萬棺材本的人,一生就是老實地工作工作再工作,無暇參與政治,爭取社會共享的權益。我們在埋首工作的時候,不意覺自己的未來都被急速地侵蝕。臨近退休還要聽著勸你拿一百幾十萬血汗錢去投資,每月回報有四千的保藥黨戲言,真的不知怎樣給反應。
四、立地享安息:
信教的人去世,靈堂之上都會掛著「主懷安息」四個大字。幽默的會說,庸碌一生,終可安息。但安息其實不應在氣絕後才能享受。人活著,就是為了要享真安息。這安息,從來離我們不遠,正在勞動者日常被當面搶去權利的意識和對未來的美好想像時,就應勇奪回來。
要老有所依,老有所養,今天就要爭取安息,學習安息,享受安息。老了,但願我們可以活得百無聊賴但自在安樂,可以四處走走,可以自豪地細說大學校監成功去殖化的經過;可以享受坐在八百年歷史的市區圍村內用廿蚊飛個靚髮的同時,閒聊居住權益不容市建之虛名所奪的過去;可以乘坐兩蚊的公共交通工具到深水埗棚仔布檔,買兩匹獨一無二的布料,縫一塊手帕、一張枱布;行經西九,我們也可對別具創意的藝文空間,說著昔日停建高鐵,是務實,是止蝕,還了因建高鐵而被迫遷者的公道,亦為香港保存安息之所做了大功德。
(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6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