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新丁製作班】
「你今年不來,明年也要來;明年不來,五年內你都會來。」保員員證書培訓課程的導師如是說。
一、領牌這回事:
坐進一個細小的房間,一部實物投影器、一部四十吋的平面電視機、一部分體冷氣機、一把掛牆電風扇和二十餘張椅子,我就在裏頭與不相識的人連續兩天,共十六小時上了一個密集的資歴認可課程,之後加一小時五十題選擇題考核,取得六十二分或以上,拿到一張由保安及護衛業管理委員會認可的「合乎質素系統保證標準證書」,俗稱「優質保安證書」。
甫一進入課室,導師便向我們介紹課程,說修畢這課程取得證書,即可向警務署申請保安牌,拿著這兩份文件,就能從事保安員工作。她隨後便拿出一疊表格,說培訓中心可代辦保安牌,「那個牌警務處收你一百六十元,其中五十元為行政費,申請若不成功,會退回你一百十一元;現在培訓中心收你二百元全包,還包你五張證件相;牌照三個多星期後寄到你家,不用自行前往軍器廠街領取。」多麼周到的一站式服務,令你難以抗拒地投入這個勞動市場吧!
從導師坦白且半帶粗話眉飛色舞的全神演繹,道出那保安證書課程暨考試的二百五十元和警務署簽發的一百六十元保安牌照,不過是包裝後的「馱地費」而已!「以往警察收黑,廉政公署成立以後,就以這些資歴認可和簽發牌照的方式向你口袋裏取錢。」
每個保安員都是受《保安及護衛服務條例》第460章監管的,無形中,每個保安員其實都是警察監控社會功能的延伸。不過申請了保安牌照,保員安仍與普通市民無異,說到底還不過是拿一張許可證去打一份工。「資歴架構認可」這貌似專業化的美名,骨子裏就是從低層勞動者身上多取一點著數。這不無社會的荒謬,因為在1996年6月1日前,社會上還未大規模有系統地監管保安工作時,我們熟知的就只有在銀行門口拿著鳥槍站崗的護衛員,以及上了年紀的私人樓宇看更。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舊式唐樓的保安是由樓梯鋪租戶幫眼充當的,如今每房間每兩天廿多人的製作過程,造就了堆山般的年輕新力量,投進這工種這階層中。
二、現代社會中的人肉長城:
持牌保安員是一個很年青的工種。導師多次重複現在有多達一萬五千空缺等著我們。保安工作之所以新和多,與本港房屋及服務業發展有關。不論公營或私營的樓宇屋苑,由停車場到各幢大廈的大堂,都會聘用保安員駐守及巡邏。大型的活動及展覽,主辦機構也會請來若干保安負責維持秩序。近年許多收地重建項目,市建局、港鐵和發展商也會臨時僱用一百幾十名保安員築起人牆包圍示威者。一點也不誇張,我們走到街上,可能隨便都會碰到值勤或休班保安員。試想想,一個社會中有多達數萬名叫保安員的人,他們究竟在做著甚麼?要知道,保安員的職責是不包括撲滅罪行和調查罪案的。對!是不包括捉賊和查案的;所以保安員若遇到有罪案發生,或聽到有人求救,她/他要做的其實是向保安主管匯報,而非單獨行事。我們要學習的,多是一種應付式回應,和甚麼時候都不要做甚麼的原則。如此要求放棄個人意志,講求服從上級的工作,有形也有折扣地模仿了警察的紀律;除此之外,保安員就是多了一把口和眼,填補了閉路電視所不能發揮的功能。
在鄰里不再守望相助的生活裏,「先生貴姓」般的簡單問道居然可以生產出數萬個就業職位,確實是服務型經濟的魔法。新自由主義的社會來到今天,有權管理和策劃的人,都在不斷製造出大量對社會無用的工作來,為要減低失業率,但更重要是同時擴充了他們繼續謀取利潤的機會。新增工作的性質卻愈來愈模糊不清,保安員跟物業管理的分別是甚麼?她/他跟電話接線生有甚麼不同?危機意識在人與人疏離的關係中誇大後外判了,保安員就為了那些萬一的意外而存在似的,但其實更多時間他們不過是會發聲叫早晨和晚安的人肉紙板。
三、保安員的身世和身份:
說著好像很坎坷,但一份不要求你用腦,只要你肯用時間換薪水的工作,其實也有它的吸引力。與我一同上課的同學來自不同的背景,男女比例參半,有來港差不多滿七年的新移民、有退休的消防員、有家庭主婦、有上了年紀的。他們都不是閒來沒事幹的。從大家的交談中,原來各有自己的搵錢網絡。有正從事維修船隻的工作,也有打地盤工的。彼此一開口就好像他鄉遇故之,談得不亦樂乎。不消三兩句,便交換了電話,互通了各工作的接頭聯絡單位。培訓中心除了提供保安證書課程,還有別的水電等技能教授,我們有幾個人對開鎖課程有興趣,一談便算到成本效益去:花多少錢上課,要開多少個鎖才能賺回來。
(文章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5年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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