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9日

【新紮師兄:整裝待發】


某天,被母親大人問候我生活怎樣,工作順利與否。一時間我不知如何回答。

說來,我離開了穩定的教會長工已有好幾年,像《英雄本色》的豪哥一樣,我想敬答母親大人,我已沒有做教會好耐了!之後一直在大專院校兼任教書先生,生活自由但不穩定,且是愈來愈不穩定。有說這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實情與真相更多是自由與穩定的割裂,構成了一個有病的社會,久而久之我們連自由和穩定可以是孿生也不知從何說起,且愈描愈灰。

最後,我只回答母親大人:「生活尚可,不用掛心。」話鋒一轉,我開始問退休的保安員母親大人有關她之前的工作。我記得她當上了保安員那差不多十年八載期間,人是開朗了、自由了。Whatsapp通行後,她辰時卯時會給我發短訊。有一次半夜一打開,是歐陸風景。當時我問她是從哪裏轉貼過來的怡人名信片?她說:「這是布拉格,我人在捷克,剛用手機拍下這照片。」這一幕實在太震撼了吧!我聽過布拉格之春,讀過一點點哈維爾,也知道天鵝絨革命,但就是從未踏足過那片土地。母親大人那一下子超時空的連線,讓我知道她從艱苦與精神受壓的過去,以咬緊牙關的靱力如絲絨般令生活漸變得開懷自在。

之後我探問了她有關保安員的入職與工作性質,還補上一句:「我稍後也去考個牌,做保安員,往布拉格進發!」那刻,她微笑回應。

基本裝備:
要踏上向世界出發的列車,除了要有保安課程證書、保安牌和身份證外,還要有一套制服。萬萬估不到,第一件事考起我這位新紮師兄的事情,不是消防、不是安全問題,而是制服。

我的第一份保安工作,從申請見工到獲分派工作,前後相隔三天而已。大公司在簽約同時安排度身,按上圍、按腰圍及腳長,分發合身制服和工作證,完成合約後歸還,黑鞋黑袜自備。但家中沒有黑皮鞋的我,一下子被如何找到一雙黑皮鞋難到了。我從上保安證書課程那裏學會了,花四百五大元上堂拿證書和許可證,怎樣都要賺回付出了的四百五大元「陀地費」才是,不要虧本。故此,我也要限制制服和各裝備上的支出,減低未見官先來八十大板的影響。但究竟從哪裏可以買到既便宜且不花巧又輕便的黑皮鞋呢?我的答案是小店。

從商場林立的市區要找到小店不容易。做低價生意的都要循薄利多銷的經營模式,才能勉強生存下來。我在家附近,也到過深水埗找上了數小時,終於找到了輕便和便宜的鞋子。順道,我也從排檔買了一個小腰包,用來袋著錢包、手機和提神香口珠,還有筆和記事薄。最後,黑鞋連包包,三百大元有找。第一份工作完成時,我也賺回這筆基本的支出;額外賺到的是經驗,和往後一些炒散替更的工作機會。這很重要,因為意味著明天會有工開,有收入。

黑褲白衫:
制服於我毫不誘惑,只曾在煩瑣中偶爾帶來一點苦笑。

我的第二份工作是替更,由於不隸屬任何公司,所以算是自僱,制服也需要自己安排了。通常一名當長工的保安員,他從一間公司取得一套制服當更便是。對於散工保安來說,他可以同時在最多三間保安公司登記掛單,換言之他可獲分派到三套制服;如此,制服的搭配也就有四五款,黑色藍色褲配白色藍色恤衫的crossover,足以應付不同場地的需要。不過我沒有在任何公司掛單,所以我又要為黑褲白恤衫張羅。

炒散替更的流程更加爽快。許多時候是今天找你,明天便開工;也有開工前兩個鐘頭找人的。對於同樣地翻轉家居也找不到黑色長褲和白色恤衫的我,要在數小時內弄到制服,原來更加艱難。從成衣連鎖店找了一會,黑褲白恤衫要四至五百大元。以炒散替工一更十二小時五百多元來計,如此制服支出是極不合理的。有點兒像玩救生真人秀般趕急,這裏找了一遍,又裏又找一遍。找著,找著……又找到去深水埗了。走進一所服裝批發店,終於找到黑色西褲。由於店鋪不許試身,我大概地度了一下,便以六十大元成交。

回到家中,把許久沒穿過放在櫃底的白裇衫拿出來,一併試試。呀的一聲!那條新買的黑褲原來是slim fit的。腦海中翻印象,從沒遇過穿slim fit的實Q。我若是當鬼影也不多的通宵更尚可,但日光日白的替更,人來人往,那一襲的裝束真的有點與眾不同得過了頭。時間急迫得沒法子,唯有死死地氣以金錢去解決問題,遂又回到早前的連銷店。誰知,直腳褲原來沒黑色,黑色的長褲全都是slim fit的。我當下大叫「天呀!為何好興唔興興slim fit?窄窄的褲管有甚麼好?」氣結了好一陣子,想著自己與潮流相遇的瞬間,何竟充滿無奈,慨嘆時尚的單一,是沒有選擇的強迫。

好的,網上搜尋最後一著殺手鐧,仍是以平靚正為尺,找上了賣中學校服的專門店。心想白恤衫西褲若不是在商場西服店找,就最有可能在那裏找到了。腦子轉了這個彎自覺想到了妙計,但家人卻淡淡然地跟我說,夏季中學長褲都是淺灰色的,黑色未見過;即使勉強給我找上了深灰色的,其實都只會是冬季絨料。本以為豁了出去突破自己當個校服cosplayQ,原來又是一廂情願的夢。

窮途非末路,在我呼天搶地的最後一剎那,家人伸出援手把我救活了。弟弟竟借我他上班穿的黑褲子,質料平實。適逢我近來的身量跟他之間出現了微妙的調節而變得差不多,褲子一穿上去甚是合身,最重要的是,那是一條直腳褲。

忙亂了大半天只為要量入為出四處找最基本的制服當更,既找著了,便歡歡喜喜的入睡,以迎接新的工作,繼續發掘這個行頭的生趣。睡夢中,我去了布拉格,穿著黑褲白恤衫,一雙黑皮鞋,腰間穿著黑色小布包,眺望著伏爾塔瓦河。

(文章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510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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