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1日

「新紮師兄:偏要談小販】



對不少打工仔及活在底層的市民而言,新春都是一個好日子。不光是因為有幾天假期可以休息鬆鬆,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在種種既定的社會議程規範外,重新經驗別樣的日常。

一、更新氣象:
師兄師姐早於一至兩個月前便努力爭取,跟主管申請新春的假期及工作安排,務求能與家人團年、開年,又能與駐守樓宇的住戶恭賀新禧逗利是。那個紅封包,對精打細算的香港人來說,是一年一次的例外,樂意豪爽予他人。對平日只賺取微薄薪水的保安員、清潔工,那一兩天收到的一千幾百塊就是難得的花紅。今年,我也為大廈的師姐師兄和清潔姐姐加大了利是,衷心祝願她們幸福健康,工作順利。
打工仔們初四至初七啟市。回到工作間,老闆、同事們也會互相送上利是祝賀一番,喻意新年新開始。當天的工作,在繁忙中多了一點人情味,多了一點常欠的祝福。
除此以外,正月初一至初三,不少底層生活的市民,接著年宵花市的墟期市集熱,搖身一變當上小販,趁著幾天紅日賺一點快錢幫補生計。他們把一輛一輛搵食車推到路上,把已死的街道復活,有意無意地參與了重奪公共空間的政治抗爭行動。
然而,隨著旺角衝突事件被政府及建制派以暴動定性,配合警方後來既無知又荒謬的濫捕,並討論焦點受困於暴力與非暴力的形式之爭,與及跟月底新界東立法會補選將至混為一談,令到新年藉小販帶來的新氣象與政治想像,又一次被隱藏和壓下去,整個社會進入更封閉的狀態中。
這可不是偶然的,因為不單是旺角,還有政府建制不成比例地忽視的屯門良景黑幫暴力驅小販事件,都快速地取消了對小販的討論。不論是政府多重標準的判事執法,或民間的爭論,都將社會焦點從豐富的小販,轉到片面的暴力論述中。

二、為何是小販:
針對當下香港走向鬥爭的死胡同,其實小販幾近包羅了所有解放政治場域的元素。近年社會都十分關注「本土」,並以它來形容一切反抗運動以及時髦潮流,研判激進行動的合法性。但本土是甚麼?答案好像多從它不是甚麼來推演。我們都清楚自己不想成為怎樣,但究竟要怎樣,卻又苦無出路。也許在小販裏,我們可找到思考本土的新起點。
皆因小販是十分本土的,本土到可由一個區,幾條街來作界限;亦從一個區和幾條街中有機地生成。而且小販的本土從不排他,開放程度是近乎來者不拒。他們的叫賣方式是真人發聲,口耳相傳。市場行銷的達人們告知,大眾媒體賣廣告,只不過在傳達品味與想像上的情感;要數最有效的宣傳,莫過於口碑。
小時候幫襯小販,最愛吃的是炸南瓜、炸魷魚鬚。一個紙袋包著熱騰騰的食物,有鹹有甜,外脆內軟,口感十足。長大之後上日式料理店,才知道有種烹調叫天婦羅。不論是中式或日式,小販早就給它賦予了fusion的口味與效果。小販除了從空間上具本土性,在內容生產上也具本土創意。
更重要的是,這種本土創新與改良的特色食物,是從人來人往平等的勞苦大眾間,經年累月地發明出來的。可以說,它為知識累積提供了不亞於嚴謹學術討論的方法論。它本身就是一項長期的研究工作。反觀政府與地產商聯手將街道變成行人通道,再將民間生活經濟空間變成雪櫃商場,令一切便宜的共享淪為中上產階層的品味價值。這使得我們今天吃東西,是先食環境後吃食物;而取決食物的選擇及味道優劣的,則從誰能租下一個商舖來決定的。

三、(非)暴力抗爭:
新春在屯門良景市集因小販擺賣而發生的黑社會毆鬥事件,我認為其嚴重性與旺角黑夜事件不相伯仲。受託於領展的建華集團,用「管理員」來清理市集四周的小販。那些用暴力把人打到頭破血流的「管理員」,警察以私人地方無權執法為由而袖手旁觀。
師兄們看過「管理員」的勇武暴力片段,異口同聲認為他們是非一般保安員。因為任何情況下,保安員遇事第一時間是通知主管,而非自把自為單獨行動。再者,保安員多是錫身務求長做長有,所以會盡量迴避任何暴力行為。迫不得已時,頂多築起人鍵阻隔群眾,最盡的都是合力把人抬離現場。一般情況下,保安員寧可插水,也不會主動攻擊。道理很簡單:雞碎人工,東家唔打打西家;簡單易做一點的崗位,要搵實搵到。唯「管理員」若是受聘於特別任務,那就別論。這包括要求年輕高大好打得,儀容跟警察差不多等等。
當主張暴力沒底線,抗爭無分寸的政團,跟說話無需再負責任的政府,都視「暴力」為最具力量的方法把大眾吸進輿論旋渦的時候,我們其實又錯過了一次讓公眾討論小販的機會。為甚麼說旺角有「魚蛋革命」,到今天卻變成了只有革命沒魚蛋的討論?為甚麼良景市集黑幫打鬥是因小販而起,到頭來小販又再急急消失了於公眾視線範圍?我們的城市已不常有小販與市民一起,像在新春期間高興地重奪公共空間,分享著以庶民智慧而書寫的本土實踐。所以當政府官員說這不是小販問題而是暴力問題時,我想,我們更應盡己能力大講特講。

(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62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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