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保安短訊群組內,一個又一個好做、簡單的十二碼筍盤貼近底價,五百元一更。與之前不時有五百五十元、偶爾六百的盤相比,就是這數十元,引來一些師兄師姐的微言,暗批蛇頭食水深;但不消兩三句往來,便被踢出群組了。初入行的新丁,連忙說了幾句好話,想著要保住僅有的搵工門路。
由於我在別的群組接job已有一段時間,自然不愁沒選擇。但其實,我只是在這數十元的差額中挑一份能多賺一點的工作而已。可能這就叫打工仔的精打細算。機智,若有的話,或許就在這些夾縫中練出來的。
搵工又叫搵食。辛苦搵來志在食。在這更那更又賺少十來二十元的時候,其餘的支出也會直接受到影響。政府為鼓勵低收入家庭繼續投入勞動市場,提供了交通津貼以作補助。在食肆工作的伙計,或者有包兩餐之便利。但做保安師兄師姐,食,成為一個問題。
一、沒有預備的日子:
通常當夜更的我,七點接更,事前都會預先吃過晚飯。最初當夜更時,我只一心想著漫漫長夜怎樣過,有甚麼工作要完成等等。但「好做」的夜班,其實就是行行企企加坐坐。以在屋苑工作為例,巡巡樓不過兩三小時,之後到停車場抄下車牌號碼,其餘的時間就坐在更亭或控制室。獨坐時望著冷清的出入閘口,精神上不像白天醒目,思想也較遲鈍,默想又欠缺集中力,發呆的時間頗多,肚子也跟著放空,不時咕咕地響。難怪師兄們在我上班報到時,第一時間便問我有沒有買乾糧。
我答:「沒有啊!」
師兄揮著指頭像是要指引某路的說:「那轉角有一間士多,還未關門,你快快去買個杯麵,不然晏一點,肚子打鼓不知怎算好。」
我於是走到那士多,一間獨市的士多。圍著一枱坐滿了一班放工鋤D的男士,各捧著一罐兩罐啤酒在打牙骹。陳舊的貨架上,放滿了杯麵,每個盛惠十五大元。我拿著專賣作夜宵的杯麵,搖起來只有沙沙聲響。當時我有點捨不得:捨不得買,隨之也有點捨不得吃。回到控制室,見到師兄們都早有預備,一大包的麵包,是實淨沒有餡料的提子麥包。他們著我翌日要在外先買吃的,不然便又要食這又貴又不飽肚的空心杯麵了。
二、冷飯菜汁也好好味:
說起食,大概不想又熬夜又抵餓,漸漸地我學會了每當更期橫跨用膳時間,都會事先問主管有沒有放飯時間,以及有沒有飯盒供應。這情況尤以參與大型活動保安工作為主。有一次主管明說沒有用膳時間,也不會提供膳食,當更時只有小休,而展覽場地四周沒有食肆,需要自己搞掂。故此我在上班前便先吃了一點東西,待晚上十二時收工時才補吃晚飯。數小時過後,企到腳軟回到控制室頂替別的師兄更,我望著那一兩部的電腦熒光幕,數十格的監控畫面閃下閃下,肚子也開始依著節拍餓起來,原來時間已九時許。這時展覽場所另一保安主管也步入控制室。
他第一句便問我:「餓不餓?」
我客套地答:「你唔講我唔係好覺。」
然後他指著放在牆邊的紙箱對我說:「那裏有飯盒,餓就拿來吃吧。」
原來裏頭是上一更的午餐飯盒,雖然隔了數小時,飯都凍了,但我卻覺得自己走運。在所餘無幾的飯盒中抽了一盒魚香茄子來吃。兩三分鐘的狼吞虎嚥,填滿了開始疲倦的身軀,也解決了零時十分放工後到甚麼地方找東西吃的難題。
三、偶然遇上的驚喜:
說食說得好像有點悽愴似的。不過偶爾其實也有驚喜。有一次,也是半天吊預了要頂肚餓的更期,主管依舊說沒有放飯的安排。但六時許,偕我一同站崗的師兄,他是隔鄰組的,突然走向他的主管身邊說了幾句。然後手裏拿著一張便條似的紙張向我遞過來,只說一句:「拿著!」當刻我有點被關照的感覺,原來那是一張飯票,憑票可換一個熱騰騰的飯盒,還能配飲料一杯。手足情誼,不問究竟,大家都知道一盒飯在當更時的重量與價值。
還有一次,參與由外國品牌在著名酒店舉行的派對保安工作。在預期沒有半小時晚飯時間的情況下,主管居然安排了輪流休息加晚餐時段。他指示我們往升降機方向走,按十字,出了升降機後直行到尾,推門進去便可用膳。在這種半帶虛擬escort的指引下,我起初以為那最終會通到一個員工休息室或廚房旁邊的一個轉角位之類的地方。誰知,推門進去原來是一間相連的酒店套房。鋪滿在枱面上一盤一盤的食物,十足像自助餐一樣。頓時像時空轉移般,所有為展覽會打工的員工,開心吃著東西,看著電視,躺在沙花上,享用一下華麗的廁間。怱怱半小時,真箇有著回氣而不需趕忙的自在。
四、隱世茶記早餐:
一般情況下,完了一整夜的當更,師兄師姐們都會以極速離開開工現場回家,我也不例外。但在屋苑當更吃杯麵的那個晚上,我突然問主管收工時附近可有甚麼東西便宜好吃,心想要為把那半空的肚子填個飽滿。師兄回說那兒四境無甚麼可吃,但屋苑內有一茶餐廳,六時便開門營業,可以一試。說著,師兄們突然發現他們在那裏工作了一年多,都沒有光顧過那餐廳。每天都是急步回家,在家門附近少吃一點東西便破門上床呼呼大睡。
收工的時間,我伸了一個懶腰,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更換了制服便走進那茶記。坐下時望望餐牌,有一點感動。二十五、二十六元的一個早餐,有餐肉蛋再搭配一碗麵,跟餐還有飲品。我坐下點了一頓價廉的早餐。不消一會,主管居然也來了,隨後同更的另一位師兄也來了,大家都讚嘆今時今日還有平早餐吃,遂各點了一模一樣的早餐,配了一樣的齌啡,望著電視播著的晨早新聞。
平常人一天的開始,我們卻以此作結。早晨,晚安,有點分不清。
(文章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6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