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30日

【新紮師兄:頂天立地自由人】




英國藝術家Antony Gormley的裝置藝術Event Horizon(香港取名為「視界 香港」)近日來到香港展出。一共有31座裸人(Naked men)雕塑分別竪立在中西區各大小建築物頂樓及街道上。據Gormley所說,他「希望透過『視界 香港』鼓勵香港重新思索,引領大家以一個更廣泛的角度去思考人性及我們身處的地方」。[1]

我適逢上周到過中環,看見設置在皇后像廣場內的裸人雕塑。我站在約有六呎多接近七呎高用鐵打造的「裸人」旁,與之相距約一米之遙。大概是當了師兄後,現在站立的姿勢都比較正直,以至可以減輕因長期站立而對雙腳的勞損。就在站著的時候,有一對老年人經過,男的指指我,又指指我身旁的裸人雕塑,向身邊的女士表示,他們站立的姿勢很相似哦!我聽著,心想Gormley希望香港能更廣泛地去思考人性及身處的地方,難道其意思也包含在裸人站立的姿勢上面?

特立而行:
誠然,站立要比行走辛苦,因為它不是靜止不動,而是更集中地依靠腳跟著地承托起全身;站立時身體為要達至平衡,雙腿的肌肉也就更加緊張。雙足站立停駐在一個人來人往的鬧市中,本身就是與城市的節拍格格不入。而當一個活生生的我,跟那尊冷冰冰的裸人一樣地出現在大街之上時,我們的遭遇,可能跟後來有市民投訴裸人「阻街」而被地政用上三隻鐵馬圍著無異。我所不明白的是,何以阻街是由地政總署處理,而非食環署跟進執法?是否食環跟進的話,便會派遣幾名職員圍著裸人站著,然後要拉要鎖押上豬籠車?

據說,直立行走是人與別的靈長類動物其中一大分別,這樣空出了的一雙手,得以發展出許許多多文明工藝來。若果由四腳爬爬到直立而行是一種優良的進化過程,連帶我們的腦袋也變得發達過人的話,我們也不應忽略,食腦的人生同樣想出許多詭計來自欺欺人、作奸犯科,令雙足直立而行這最根本地感應大地和意覺自己是人類這文明里程碑也視而不見。其實頂天立地,不就是始於當刻嗎?

隨著科技的發展,人漸漸遺忘了這種獨特生存動作對自身的意義;甚至我們會把直立而行這運動以工種來分類,遂把它界定為低下與次等,例子有速遞、售貨員、侍應、傳單派遞、保安等。他們佔本地勞動人口沒有一百萬都有幾十萬。按著中環價值對藝術品的審美判斷為阻街這標準而言,那標誌著文明之啟的一刻,原來都是微不足道,是阻住地球轉。

保安員和一眾底層工作勞動者,都是經常將自己隱身於人前來嚐透苦悶滋味的專業人士。藉著裸人阻街事件,我們可以推進一點地說,當我們一旦被你、我、她或他發現時,我們原來都是可以隨時被整理、移動和消滅的;命運跟小販一樣,靠著雙手自力更新而不獲尊重,反倒以市容及阻路為理由而被推入死角,予以取締。難道我們的文明進程,不能在發展雙手弄出巧工之時,也不忘雙足直立而行同樣會成就美好未來,對社會作出同等重要的貢獻嗎?若社會群體像一個身子,那身子便有不同的肢體,彼此配搭,方能成事,相得益彰;若互較高低,根本就只是笑話一樁,不值誇耀。

非關淫穢:
望著裸人及看有關裸人的新聞,我不知道我們是否真的變得文明進步了。因為市民對裸人的投訴至今有兩類:一是上文提及的阻街,二是置於樓頂上的雕塑被誤以為有人要跳樓自殺。這喚起我對早前由前進進劇團公演的《石頭與金子》中的一幕記憶,那屋村保安不斷看見有人跳樓與負責看屍的情節,突然重現眼前。據報導,警方在過去兩周共接獲約三十宗市民報案,表示懷疑有人站在樓頂準備自殺。我好奇的不是有人報案,因為我懷疑真的有多少人會留意城市中有是次公共裝置藝術的進行。我好奇的是,為何只有三十宗報案紀錄。這是否表明了某種冷漠的蔓延?又或是我們的工作令我們無暇抬起頭看看不斷變幻的天色?會不會是,我們的視界只有手上的流動屏幕,而無視廣闊的天空早已萎縮了大片?

不論原因為何,視而不見,或選擇性地見到某物然後判斷它是阻街與否,已成了生活在城市中的本能機制。然而有趣的是,那惹人「期待」的畫面至今尚未發生:延至今天,好像仍未聽到有人像對待以前也曾展現於城市中的「新人」(New Man,由已故英國藝術家Dame Elisabeth Frink1995年在某商場展出的裸體男性銅像)般,向淫穢及不雅審裁處投訴,指裸人為淫穢及不雅物品。生硬死板過時落伍的淫審條例,要令各個裸人穿上褲子應沒有甚麼難度,這或許可說成是裸體雕塑在這城應有的衣著規定(dress code),以示對「主流傳統文化」的尊重。但如同保安一樣,穿著制服形同身份定型,一下子便失去了自己。身子賣給了數十元的時薪以外,頓時成為甚麼也不是的實Q[2]。這種失去自由正是最反藝術的。昔日始祖阿當,因偷吃了分別善惡樹——又稱智慧樹的果子,立時能辨善惡、獲得智慧,知道自己赤身露體,便找上葉子遮蔽身體,及後上帝為他宰牲口,以皮代葉。細看原典,記載那時天起了涼風,天氣入秋進冬,人的智慧其時發生,用樹葉編作衣服,免得著涼。然而樹葉大概不夠耐用,故上帝憐愛世人,以皮裘取代,形同母親為兒子添衣一樣。若果真的如是,裸體與否,便非關道德。至少,它不一定要每每跟道德掛勾,然後直送淫審處。人的自由,不只在穿與不穿衣上。自由所至,也能講究穿著甚麼。說到這裏,忽然想起友人曾有一問:女實Q可否穿連身裙?這問,妙哉!因為在保安行頭,陽剛氣盛,性別想像也只有男,而女生其實也要跟著男轉。因此,穿裙一問,趨向裸人,帶來對自由的想像。


[1] https://www.britishcouncil.hk/EventHorizon-project-chi
[2] 馬智恆導演有一妙說,指香港稱保安員為「實Q」確實絕透,既表達了這工作如何包含僵硬的實質,且又略帶對城市Q畸的反映。


(文章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5年11月29日

2015年11月16日

【新紮師兄:《石頭與金子》】



昨晚到達牛棚,第一樣吸引我目光的除了掛在牆外的大海報外,就是守著大門口的師姐。

我一邊在對面街食著我的梅菜扣肉飯,一邊想著誰最應該一齊看石頭與金子。我想著座頭的師姐,想著不如我替佢頂個半鐘,等佢可以入去睇。

想著變空想。散場望望師姐。她看著手機。十二小時很快過,然後她便可以返屋企。她應該住得不遠,但平日除了當更,她一定有意無意與牛棚保持距離。

一覺醒來,師姐又當更了。

2015年11月15日

【新紮師兄:貧窮的魔咒叫黑暗】





「瑪連箂是一頭狗,牠也許不是失縱,而是忍受不了這個沉悶的世界而逃走了。」導演如此說。我心接著問:「那還活在的人,特別是主人公保安員,究竟正在想甚麼?」


上周觀賞了一齣本港鮮浪潮電影《瑪連箂的凝視》。這齣電影講述一名保安員在當代藝術館當更的經過。導演馬智恆以本地藝術家程展緯在藝術館當保安員的經歷為藍本,兩人共同創作出這作品。《瑪連箂的凝視》好玩之處在於一個被想像為高檔次的藝術空間內,有一個低檔次的職業——保安員;在高低印象之界線上,引發出許許多多的奇想。

其中最令我感興趣的是,電影中無論是一對年青歡喜情侶,又或是在臨近閉館前才來到且細心抄寫筆記的女子,他們縱有不同觀賞藝術品的態度,但一致的,是他們都當保安員無到!正因這視而不見,在有人評論這部電影抽象時,我卻認為它十分寫實——一種看不見的真實。

一、我睇你唔到:
視而不見正是說明了保安員跟該空間的不協調,甚至多餘。我們當然可以為保安員為何在藝術館出現而找個理由:就是要看住啲藝術品嘛!但藝術家——特別是當代藝術創作者,是否真的想他們的藝術品與觀賞者之間,多了一個人作為一重觀賞的區隔?而保安員的本能反應,大概就是區隔!在周圍可能已貼滿極之荒謬的「不可觸摸」告示標記上,再多加一個會動又會發聲的「活動告示人」。可想而知,觀賞者一般會運用對待告示標記的態度來對待保安員,也就是索性當他不存在。

我不禁會問,為何常有保安員與我們同在,我們卻鮮有留意他們的時候?他們會被視作一件物件,多於一個你想要去跟他交往的人。正如耶穌將要上十字架前,曾經向門徒說:「常有窮人與你們同在,只是你們不常有我。」當時門徒正在議論一女子為甚麼浪費香膏為耶穌抹腳,若把香膏賣錢賙濟窮人不是更好嗎?然而耶穌看出他們的心意並不是那麼看重窮人,而只是看重香膏的價值而已。在習以為常的生活辭令與行為間,我們可能都已將不少人視作了「窮人」了。

二、你睇我唔到:
不止於此,更重要的是這種被視為無到的狀態,也內化到保安員身上。保安員固然不是警察,職責也不包括撲滅罪行,更遑論沒有師兄師姐想當英雄的,所以少做少錯,平平安安又放工,才是保安員的寫照。

有一次我遇到一名外藉男子跟一名中國籍女子向我查詢一些在我保安職權以外的事情。該名外籍男子一開始就著身邊的女子為他作翻譯,我當時也順理成章指手劃腳的給他們回應,表示愛莫能助。其實那一刻,我也真的有為他們想一點法子但不果。之後那名精通雙語的女子遂要找我的上司來替他解決問題,於是我也立即call台找主管來。

主管一到,我交待了事件後仍站著想聽聽主管如何回應投訴,藉此學習技巧。就在這時,在我八點鐘的方向有一人向我招手,原來是一兩小時前我替過她當更的師姐。我行到師姐面前,她第一句跟我說的話就是問我:「你做乜咁多事?」我心想事件我是第一個接觸,理應在場跟進到底哦。但師姐續說:「阿頭來了,你便讓阿頭處理就可以,不要多管閒事呵!」然後她拉我到另一邊著我繼續做巡邏工作便可。

事情最後的結局是主管也幫不了手,更準確地說,是主管也盡一切努力撒手不顧。阿頭們的想法是,先界定事情是否屬我們管理的範圍,若與我們無關的,一概婉拒便是。無論是站在八點鐘方向的師姐,還是具權威出現於三點鐘位置的主管阿頭,一概都是以不用管就不好去管的原則辦事,也正是這樣麻煩可免則免的態度,保安員都傾向在行行企企中,把自己視作能辨認和進行基本查證來往人事的人肉CCTV。而CCTV多是出現在能環顧四周的暗角位置,可隱則隱,絕不會為你多行一步。說來也是,在凡事以金錢來買賣勞動力的工作間,四、五十元一小時的薪水,要求保安員多加服務是否合理?這問題在我們現今社會中,居然成了一道(強人所)難題。

貧窮正解:
我常在師兄師姐間聽到一些為何當保安的原因。有因為退休後不想在家呆坐,有因為工作時間較有彈性可賺點外快,有因為做保安是為了賺快錢(且試想想甚麼人會視這樣的薪酬為快錢),也有因為早上要炒股便晚上當下更。雖然幾百萬身家守門口的師兄師姐還是佔少數,但以財富來衡量保安員,好像我們也說不上是十分底層和貧困似的。然而,究竟甚麼是貧窮?甚麼是底層?這讓我想起了美國開國元勛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的一番話。

他曾描述當年美國窮人的處境時,認為他(們)「心地純良,卻自慚形穢……他備感受到他人的冷落,恍如在黑暗中摸索。人類從未留意過他,他踟躕獨行,默默游蕩。在人群中、在教堂裏、在市場上……他默默無聞,跟躲在閣樓或洞穴裏沒有兩樣。他不會遭到反駁、懲戒或責備;他只是被視而不見……完全被人忽視,並且知道自己完全被人忽視。」[1]這些昔日的美國窮人縱辛勤勞動,卻不像法國大革命時的法國貧窮人那般活於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中。他們其實有幾分像今天大部份香港低下階層一樣,夜以繼日的勞動和缺少閑暇,讓他們自動放棄了對政府的積極參與,久而久之便變得對政治冷感,也對自身的存在感到空虛。職事之故,對貧窮的一種理解,不一定直接與匱乏掛勾,而是跟黑暗無光無望無人無我相關,其中也充滿了對一個非正義社會的感受。


[1] 約翰‧亞當斯, Discourses on Davila, Works, Boston, 1851, vol.VI. pp. 239-240。引文來自漢娜‧阿倫特著,陳周旺譯:《論革命》。譯林出版社。

2015年11月14日

http://dagwolf.tumblr.com/post/133234381075/these-days-we-have-to-encourage-each-other-to-do

2015年11月12日

【新紮師兄:術語】


「那些是CK來的,他們沒有戴工作證,所以循例也要問問他們。」同我一起守著出入口的師姐如是說。

同一番說話,她說了兩次。我的腦也在努力運算,想知道她口中所說這幾個CK是甚麼來歷。正當我預備開口的時候,師姐補充一句:「他們是駕車將嘉賓送來的。」那刻我明白了,原來是「司機」,而不是「CK」。

每個行業都有其述語或專有名詞,平常我們很少接觸。特別遇到英文的撮寫或單字名詞時,我都彷如處身元宵佳節前夕,狂猜燈謎。如此腦力運動為沉悶的專業注入了不少趣味。雖然司機是因口音有別而被說和聽成為「CK」,與行業術語無關,但亦因口音關係,語言遊戲難度亦相應提高。

【新紮師兄:接電話】

傍晚時分,玉置浩二來電,邀請我去他的演唱會,我沒有接聽,因我已應承了曲婉婷同Juno了。

2015年11月1日

【新紮師兄:愈專業愈苦悶】




是日當夜更,甫一接更,主管便問我會否多做幾天?我口說不知道,心裏想著要看看是否好做才決定。接著主管便與另一位師兄大談在我之前當替更的人。原來,短短十數天,我這個替更位已轉了好幾個人,大部份是因為有別的筍盤所以另謀高就;有一位年時已高的,因為應付不來,做了兩三天便不做了。

我好奇,問:「怎樣應付不來?」

一、被忽視的生活經驗:
主管說:「無記性,做不來。今天教完他怎樣做巡邏,明天又問;再教,再問。日日問,壓力大,不好意思,所以就不做了。」主管慨嘆地續說:「我看他大概有70歲了,應該是以前報細了幾歲方便找工作吧!說來,即使是65歲,若仍然要出來做保安,不可說不悲哀。現在政府提出將B牌年齡上限延至70歲,真是搵黎搞!到時哪裏會請伯伯做保安呢?現在大部份年長的保安,有不少是守舊式單幢樓的。你諗下,萬一有甚麼意外,例如暈低、巡樓時跌倒,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聞,十分危險呢!」

當晚,我一直想著那位在我之前當更但素未謀面的伯伯,很想知道他要應付怎樣的夜班通宵工作。主管人品很好,我猜跟他休息時看佛堂講座有關。他寫得一手秀麗的字,指導我如何巡邏時也講解得清楚明白。之後,我也按著程序一一辦妥。其實這裏的工作不需太大體力勞動,呆坐守更亭、閒著胡思亂想的時間也不少;充其量未習慣巡樓時偶有轉來轉去不知轉到哪一層的感覺,未知伯伯遇到此情況,有否放慢一點腳步,站著定定神才繼續呢?又或是在各家各戶門外,有些貼上了符咒,有些掛滿了衣服,有些光管一閃一閃帶點陰森,又有些後梯間那濃濃抽菸的餘溫混和著垃圾的氣味,這些會否令到伯伯不安?

除了回到控制室報到之外,其餘的時間我都是一個人在途上,應付著重複、苦悶、孤獨、沒讚賞、沒滿足、疲倦、緊張、沒挑戰性的工作。我很想知道人生閱歷比我多許多的伯伯是如何看待這份工作,其他師兄師姐又是怎樣長期生活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中?他們每天每時的生活經驗究竟是怎樣?這份工作真的不易熬,一般每更長達12小時的勞動及非勞動,其身心體力和身邊發生的人事物都隱約反映出別樣工作的極限來;雖然了解同行師兄師姐的感受後未必令我做得好,但至少可以做得長一點吧。

誠然,這份工作真的不知從何談「做得好」,正如有人說要住得好,對一般人而言,實情不過是住得不要太差罷了。即使給你住上所謂的豪宅,由庸俗不堪的名稱,到毫不實用的間隔,反轉再反轉,仍不知從何說好,好在哪裏。難怪有人看到北歐的監獄景緻怡人和有相當的活動自由度,不禁會說「坐監好過住在香港的豪宅」。如此不斷地與更低的情況比較,不知不覺成為了這個城市的人判斷事物的態度。

二、保安是哪門子的專業?
我從網絡上留意到,有人不時會轉貼一些保安當更時呼呼大睡的照片,有一些好像是廣告,有一些是真實個案。但無論是真是假,留言區都會有一些義正辭嚴的保安員跳出來指罵,說這些貪睡的實Q不專業,然後怪責保安從業員被社會大眾輕看,就是因為這樣的害群之馬!

每當看到這樣以「專業」二字評論實Q的時候,我都感到奇奇怪怪的。而指責當更時睡著覺的保安員「累街坊」,更有點誇張,倒果為因。固然值勤時睡覺是不妥當的,但保安是一門專業,這話應從何說起呢?若果保安從一開始就不是一份具體面有尊嚴的工作(decent work),專業化對它來說究竟是一個過程、是一份要求,還是一種手段?

南非金山大學的Edward Webster教授與一名研究生Thabang Sefalafala前年做了一個關於保安員的工作研究。他們訪問了1 205名保安員,並向其中25名作深入的訪談,然後以聯合國國際勞工組織的「體面工作計劃」(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s Decent Work Program)的標準,與南非的私人保安業規管局(Private Security Industry Regulatory Authority, PSIRA)強調保安業專業化作比較,以研究保安員作為底層工作與專業化之關係。

文章一方面說明了按著「體面工作計劃」的評估準則,保安員在受聘機會、工作穩定性、工資、工時、個人與家庭生活、平等就業機會、安全工作環境、社會保障和社會代表性都是問題多多;另方面則點出南非以「專業化」之命成立一個部門以規管保安業,特別是多達四十萬現職的保安員,其意圖並非要提昇保安員的工作待遇,而是要提防這麼大量的市民,因就業和生活問題極度苦悶而可能產生對社會的威脅。

雖然文章研究的地方是遙遠的南非,但出奇地,保安從業員的經驗、感覺與不斷受專業化辭令影響的情況,卻與本地的相似得很。香港這個城市擁有保安牌的人也多達二三十萬,我們也同樣以「專業」之名來量度苦悶的保安工作。這「專業」並非英美語境下說的敬業樂業與個人成長,而是透過行業內監控實作的價值管理工具。我有時甚至會想,保安員跟學生也有一點共鳴,測驗考試TSA這些沉悶的事情,根本犯不著要動用「奮發向上」這四字來包裝。一旦我們事事都要以誇大的用語來應付時,恰恰反映我們現時用以規管人生活的制度是極奇脆弱。

三、我們都是Deburau
懷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曾經說過一個關於苦悶boredom故事。「從1840年伊始,苦悶像傳染病般蔓延。據說十九世紀法國政治家兼浪漫主義詩人阿爾方斯拉馬丁便是論及此疾病的第一人。在小故事中有一名法國出色的神經科醫生,有一天遇到一位素未謀面的病者向他求診。這位病者抱怨他患了當時甚為普遍的疾病,因而感到生無可戀、深深的憂鬱和極度的苦悶。醫生經過詳細的診斷後,輕描淡寫地跟病者說:『你沒有甚麼大礙的!只要試著放鬆一下,找一點娛樂便會好,或者不防在晚上看看著名的詼諧演員Deburau,也許你的生活會不一樣哦!』那病者回覆:『醫生,我便是Deburau。』」

那專科醫生認不出諧星Deburau大概是因為他演出時都是把臉化到白白的,且身穿闊闊的大袍。故事有意思之處在於詼諧面龐底下,居然是眾生皆嚐的苦悶。這不純是戲內戲外,而是薄薄的搞笑或者是浮誇的華衣意圖包著厚實強烈的沒趣感受。現代社會物質生活愈是豐富的同時,苦悶也等量地增長。而實Q這份工,正是一項嚐透苦悶的專業,他們的人生反映著城市生活經驗的萎縮,其中種種社會的真相不斷被表面短暫的粉飾所壓抑。Deburau的故事好像要指出,重新關注苦悶的由來,是發掘社會改變進步的動力所在。正所謂,風物長宜放眼量,獲得了正解。

(本文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5年11月1日) 

2015年10月21日

【新紮師兄:題也懶起】

一個沒剩下甚麼的軀體
坐著發呆到天明

當更雖是機械式運動
唯無須帶甚麼腦子
一句輕鬆易做就夠了

反正待在甚麼的房子空間時間內
也是一樣的homogeneous and empty

活得快活
活得不快
也是活吧
拒談層次
拒談意義

笑笑笑笑
笑笑笑笑
都是皮膚肌肉一抽一拉
運動之後
一切依舊

彌賽亞沒有來
彌賽亞何許人
是潮州浙江或汕頭
彌賽亞何許人

你說我是人
我說我是人
這人
那人
其實不一樣

人啊人
人啊人
你太年輕
你太脆弱

革命沒來
改變沒來
我也不曾等待

空空的肚子
填滿飽子就叫滿足
那是放飯
那是宵夜

不是沒幻想
而是不幻想
不是沒生活
而是不生活

意義價高
出賣過快

寫不下去
唯有入睡
一覺醒來
永劫循環

你說我悲
你說我哀
我沒有悲
我沒有哀
悲哀悲哀
嗚呼哀哉

2015年10月19日

【新紮師兄:整裝待發】


某天,被母親大人問候我生活怎樣,工作順利與否。一時間我不知如何回答。

說來,我離開了穩定的教會長工已有好幾年,像《英雄本色》的豪哥一樣,我想敬答母親大人,我已沒有做教會好耐了!之後一直在大專院校兼任教書先生,生活自由但不穩定,且是愈來愈不穩定。有說這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實情與真相更多是自由與穩定的割裂,構成了一個有病的社會,久而久之我們連自由和穩定可以是孿生也不知從何說起,且愈描愈灰。

最後,我只回答母親大人:「生活尚可,不用掛心。」話鋒一轉,我開始問退休的保安員母親大人有關她之前的工作。我記得她當上了保安員那差不多十年八載期間,人是開朗了、自由了。Whatsapp通行後,她辰時卯時會給我發短訊。有一次半夜一打開,是歐陸風景。當時我問她是從哪裏轉貼過來的怡人名信片?她說:「這是布拉格,我人在捷克,剛用手機拍下這照片。」這一幕實在太震撼了吧!我聽過布拉格之春,讀過一點點哈維爾,也知道天鵝絨革命,但就是從未踏足過那片土地。母親大人那一下子超時空的連線,讓我知道她從艱苦與精神受壓的過去,以咬緊牙關的靱力如絲絨般令生活漸變得開懷自在。

之後我探問了她有關保安員的入職與工作性質,還補上一句:「我稍後也去考個牌,做保安員,往布拉格進發!」那刻,她微笑回應。

基本裝備:
要踏上向世界出發的列車,除了要有保安課程證書、保安牌和身份證外,還要有一套制服。萬萬估不到,第一件事考起我這位新紮師兄的事情,不是消防、不是安全問題,而是制服。

我的第一份保安工作,從申請見工到獲分派工作,前後相隔三天而已。大公司在簽約同時安排度身,按上圍、按腰圍及腳長,分發合身制服和工作證,完成合約後歸還,黑鞋黑袜自備。但家中沒有黑皮鞋的我,一下子被如何找到一雙黑皮鞋難到了。我從上保安證書課程那裏學會了,花四百五大元上堂拿證書和許可證,怎樣都要賺回付出了的四百五大元「陀地費」才是,不要虧本。故此,我也要限制制服和各裝備上的支出,減低未見官先來八十大板的影響。但究竟從哪裏可以買到既便宜且不花巧又輕便的黑皮鞋呢?我的答案是小店。

從商場林立的市區要找到小店不容易。做低價生意的都要循薄利多銷的經營模式,才能勉強生存下來。我在家附近,也到過深水埗找上了數小時,終於找到了輕便和便宜的鞋子。順道,我也從排檔買了一個小腰包,用來袋著錢包、手機和提神香口珠,還有筆和記事薄。最後,黑鞋連包包,三百大元有找。第一份工作完成時,我也賺回這筆基本的支出;額外賺到的是經驗,和往後一些炒散替更的工作機會。這很重要,因為意味著明天會有工開,有收入。

黑褲白衫:
制服於我毫不誘惑,只曾在煩瑣中偶爾帶來一點苦笑。

我的第二份工作是替更,由於不隸屬任何公司,所以算是自僱,制服也需要自己安排了。通常一名當長工的保安員,他從一間公司取得一套制服當更便是。對於散工保安來說,他可以同時在最多三間保安公司登記掛單,換言之他可獲分派到三套制服;如此,制服的搭配也就有四五款,黑色藍色褲配白色藍色恤衫的crossover,足以應付不同場地的需要。不過我沒有在任何公司掛單,所以我又要為黑褲白恤衫張羅。

炒散替更的流程更加爽快。許多時候是今天找你,明天便開工;也有開工前兩個鐘頭找人的。對於同樣地翻轉家居也找不到黑色長褲和白色恤衫的我,要在數小時內弄到制服,原來更加艱難。從成衣連鎖店找了一會,黑褲白恤衫要四至五百大元。以炒散替工一更十二小時五百多元來計,如此制服支出是極不合理的。有點兒像玩救生真人秀般趕急,這裏找了一遍,又裏又找一遍。找著,找著……又找到去深水埗了。走進一所服裝批發店,終於找到黑色西褲。由於店鋪不許試身,我大概地度了一下,便以六十大元成交。

回到家中,把許久沒穿過放在櫃底的白裇衫拿出來,一併試試。呀的一聲!那條新買的黑褲原來是slim fit的。腦海中翻印象,從沒遇過穿slim fit的實Q。我若是當鬼影也不多的通宵更尚可,但日光日白的替更,人來人往,那一襲的裝束真的有點與眾不同得過了頭。時間急迫得沒法子,唯有死死地氣以金錢去解決問題,遂又回到早前的連銷店。誰知,直腳褲原來沒黑色,黑色的長褲全都是slim fit的。我當下大叫「天呀!為何好興唔興興slim fit?窄窄的褲管有甚麼好?」氣結了好一陣子,想著自己與潮流相遇的瞬間,何竟充滿無奈,慨嘆時尚的單一,是沒有選擇的強迫。

好的,網上搜尋最後一著殺手鐧,仍是以平靚正為尺,找上了賣中學校服的專門店。心想白恤衫西褲若不是在商場西服店找,就最有可能在那裏找到了。腦子轉了這個彎自覺想到了妙計,但家人卻淡淡然地跟我說,夏季中學長褲都是淺灰色的,黑色未見過;即使勉強給我找上了深灰色的,其實都只會是冬季絨料。本以為豁了出去突破自己當個校服cosplayQ,原來又是一廂情願的夢。

窮途非末路,在我呼天搶地的最後一剎那,家人伸出援手把我救活了。弟弟竟借我他上班穿的黑褲子,質料平實。適逢我近來的身量跟他之間出現了微妙的調節而變得差不多,褲子一穿上去甚是合身,最重要的是,那是一條直腳褲。

忙亂了大半天只為要量入為出四處找最基本的制服當更,既找著了,便歡歡喜喜的入睡,以迎接新的工作,繼續發掘這個行頭的生趣。睡夢中,我去了布拉格,穿著黑褲白恤衫,一雙黑皮鞋,腰間穿著黑色小布包,眺望著伏爾塔瓦河。

(文章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51018 日)

2015年10月17日

【新紮師兄:老實】

昨晚看到建造業工會的工友代表說,提高工資希望能吸引青年人入行,又云,現在做地盤不同了,有乾淨廁所,放工可沖涼然後去街。做地盤可以養起頭家。只要唔好賭錢就得。千幾二千一日工,去邊到搵?讀唔到大學,可以學到一門手藝。

新聞報導員續說,現在因基建緣故,有多達一萬個建造業空缺。有議員就乘機提輸入外勞,即可解決問題。

以上兩點,跟保安及一眾底層工種一樣,大量空缺等人做(保安行業尚欠一萬五千人!),但入行者好像永遠無法填補需求。這確是資本主義以製造需求為優先所 致。我們很少會問,有大量空缺是否反映了有過剩的需求產生?我們很少會追問,我們是否真的需要這麼多基建和起這麼多私樓?我們又少有關心人非機器,用完有 時是修不了,修不了也不可能像垃圾般廢棄。諷刺的是,堆填區都爆滿要擴建,我們還是不去重新全面檢討城市發展和消費模式。末端處理皆短視,長遠政策制訂是 需要以人為本,以生產者和勞動者為可持續發展之本。
勞動工作,不一定只有透過大量大量生產需求來導致人的錯配與勞損來完成的。想想小販,我們便能找到一個有機自給自足的社群生活。

官員愛談尊嚴,不如我們就開個人民議會,好好辯論一下甚麼是尊嚴,誰的尊嚴等問題好嗎?

2015年10月11日

【新紮師兄:520一更】

今天碰到朋友。友人問我當保安是認真還是...?(這樣的問題,我被問過好幾次。有一次,朋友問我是真係做保安還是做研究。)

朋友們大都對保安這行業很好奇,特別是我去做保安,他們更好奇。若問起,我都很樂意盡我所知全力回答。

當我表示保安一更12小時,每更炒散價約為500至550大元時,友人的反應是覺得付出與收入不成比例,人工太低了。但我不知何故,卻好像本能地作點解話,指出這工資已比最低工資高了。

有人會認為我可以用12小時賺更多,故我走入保安行頭是社會錯配,對此我不以為然。若以學歷定工種和工資,我的“錯配”比起一眾高官與自命超然的特首,至少老實得多。這行僧少粥多,不存在搶人家飯碗這回事。

也許當了保安員,能經驗到的便是存在於學歷與工作配搭的荒謬關係。新自由主義下,許多大學都把博士畢業生拒諸門外,現職的也承受著未能續約之壓力。另一現 象也相映成趣,就是大學校園裏,警察與保安遠比教職員都要多。香港雖未至於此,但我猜亦不遠矣。今天我是兼任老師,也是一名保安實Q;一下子將這種時代的 過渡混在一起。

2015年10月4日

【新紮師兄:人去樓空展覽館】



平常行經熙來攘往的商場展覽館,除了有一種城市人淪陷於物慾世界特賣場之感,偶爾也會稀奇人潮散去後的風景。這些偌大的空間,除了買與賣,還有甚麼隱於人前的活動與關係呢?

一、黃金盤?
一年一度的大型國際展覽,都好像是一件保安界的盛事。無他,大型展覽通常底薪連獎金要比一般住宅工廈多十元八塊一小時,變相一更開十二小時,便能多賺一百五十多元左右。再者,平日視保安工作為散工的實Q,也難得與老朋友敘敘舊想當年,一同工作,互相交流行情。

今年的展覽會保安行情看來比以往差。雖然仍由保安承辦公司投得經營權然後公開招聘,亦經由二判蛇頭從人肉市場上找合適的人上班,但能聘用到的人數較往年少。

究其所以,表面上大型展覽會薪金雖然較平常崗位為佳,但因展覽都多在港島或機場這些遠離住所的地點舉行,多居於新市鎮的實Q師兄師姐們將花在交通上的時間和金錢算入成本後,實際也不見得比別的散工輕鬆好做兼好賺,且今年的底薪也較去年少了兩三元!

想想由屯門天水圍大清早五點起來,用一個多小時才到達工作地點,花上了一程二十塊錢到某區轉乘接駁巴士到展館;十二小時後,又重複上述的動作一次。結果是,十二小時的工作,要花上十六小時才能完成,精神消耗之大可想而知。若在自己區份已有簡單就腳的保安工,十六小時已有機會是兩更了,收入也不會比展覽工少,交通費也省回。此外,招不到人的大判若然還要來一招精簡人手的話,那麼頂更休息上廁所也必然被一拖再拖。如此密集的七天八天工作,與非人的機械式過度勞動其實沒有兩樣。

二、點樣揀?
在行頭內其中一句聽到最多的話便是有賣有買、你情我願。以市場作唯一的準繩好像是不證自明的大道理,彷彿底層保安員全都是有滿滿資本可去選擇工作的。然而東家西家,在以資本為一國的想像霸道下,多是天下烏鴉。許多為打工仔爭取的福利,如最高工時及取消強積金對沖,對於更快更多地變成零散工的工種而言,只見愈來愈遠水不能救近火,這類情況在基層工種尤其嚴重。況且,以中產或以上的工作語言直接類比底層勞動工作,認為短工也就是自由、長工便是困身,其實也是相當風流,另類何不食肉糜!

某程度上,保安炒散替更要相對長工收入會多一點,所以短期合約四十天加獎金的工作經常可見。一份如此這般的合約,僱主及僱員就都不需要供強積金,即是散工沒長遠保障,為了賺多一點;但多賺來的,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薄薄酬勞而已。且看長工的工作環境,一更十二小時,輪更制,實Q不斷像坐摩天輪般在日與夜徘徊,生理時鐘生銹指日可待;要不然,當更以外除了吃和睡,便甚麼也沒有了。當零散與零活漸漸成了同義詞,其中抽走了的是恰當描述底層生活實際處境的語言。化整為零的社會狀況,常成為不能說的秘密,有待重新書寫,特別是底層生活的深刻遭遇。

其中,福利二字有點被大企業說成是他們給底層工人的施捨恩惠,往往觸發辛勤付出的勞動者滿肚子氣。在展覽會期間,我不只一次見證有實Q發脾氣動真火,與坐在冷氣控制室內管理上班下班編更的中層職員爭論工作待遇貨不對辦。當時,我心裏暗地為他們打氣。那管只是為了遲來或脫了班的接駁巴士,我也深知是管理公司的不該,是對打工仔欠缺了必要的尊重。打工仔沒有欠了大公司的,相反社會與大公司經常認為工人欠了他們,令他們不能發達到爆炸。

三、通宵更的二三事:
底層工作常遭到一般過路人迴避眼光,又或它們只會出現在一般人休息的時候,像深海中的燈籠魚,只能透過間接媒界聽聞而非正面相遇。

夜間深宵時,展覽會場人去樓空,把地板重新清潔且進行打臘的擦地車,由一男一女各自駕駛一輛。車尾閃著的警示燈,就像燈籠魚一樣劃破已然關燈的會場大堂。打臘車機械的聲音在行過地面高底起伏不平處更加吵耳,清潔工人把手機的音樂開著,扭至一個不剌耳但又夠響亮的音量播著輕音樂,好像是Kenny G,有時又是八十年代粵語歌,打著節拍駕著車,令刻板的掃地變成許多轉身的舞步。某個晚上,清潔工作完成的前一刻,兩位工人一同坐在一輛打臘車上的單座位上,他們收工的背影上,留下了令人難忘的友誼與彼此的支援。

此外,實Q師兄有次跟我感慨地說,香港打工前景暗淡,即使大學生也難有出頭天;又說一個認為炒掉富經驗的員工能以便宜的剛畢業生取締的城市,實在沒有未來。如此真之灼見,已超過計算社會成本的範圍。他關心到被炒掉員工遇到的挫敗,其身心再不健康會令社會堆積負面情緒。難怪,香港愈見發財,人卻愈來愈不開心。說罷,實Q師兄給我說了兩三個保安鬼故事,令我沉重下垂的眼皮重新睜開來,有驚無險地熬過了周公急召的凌晨三四點。

一天離開展覽館,坐上接駁車,車上有兩位師兄正在交談。師兄說他剛碰上了一位擁有過千萬身家的退休人士在當實Q,說旨在繼續勞動不被看成閒人。師兄隨即幻想著自己若有千萬元,便不會再當保安。另一師兄則說,若自己有過千萬仍當保安,便會買一輛名牌跑車。當每天駕至大閘口被問要往哪裏去的時候,他便會答是前來當保安的。說著,兩人互望大笑,大稱太有型,太酷了!

遙遙望不見的發財,愈見陰暗的前景,刻板重複的勞動,都存著一道道裂縫,在情感爆破之外,都咬著一份前行的頂硬上。

(文章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5104

2015年10月1日

【新紮師兄:巧遇稽查員面議】

會議室內,好幾個互不相識的人,聚在一起。一會兒,主管進來找了其中一人。佔用了長長會議桌的一角。

主管:「某某,你知道你現在是見工嗎?」

某某呆了一會,不知怎樣應對。大概是會議室只不過是一個供人聚集等候的空間。

主管:「我們現在是面試,請你坐好。我不是你的男朋友,請你認真嚴肅一點。我這個人是很嚴肅的。」(一幅嚴肅的臉)

「嗱,若我看你填寫的申請表,我會立即把它扔掉,你知道為甚麼嘛?因為我連你的名字也看不清楚你在寫甚麼。」

「你叫甚麼名字?」

某某:「我叫某某某。」

主管:「你可不可以大聲一點?是否你覺得不方便?好,我給你找一別的地方,保障你的私隱。我給你找個地方,保障你的私隱。我給你找個地方,保障你的私隱。」

喋喋不休的重複,是否要告訴不關事的大家,他有保障別人私隱的文明意識?!

過了一會,主管與某某回來。進來時又重複一次說:「我這個人是很嚴肅的。」
原來嚴肅與令人煩厭是一對的。

主管當著眾人面前向某某說:「你來見工,連手錶也不戴,怎麼像樣呢!這就好像你去考車牌,未考到的時候去告訴人你取了車牌便懂得駕車一樣。」

 但究竟載了手錶就是好預備,其中有甚麼關係呢?戴手錶推到去考車的對比,又有甚麼相干呢?一個人說自己考獲駕駛執照便懂得駕車又有甚麼問題呢,難道我考不到但我會駕車會比較有道理?

主管隨後離開了會議室。各人繼續議論某某見工時沒有戴錶是否不妥。其中一位有經驗的朋友舉起她的左手友善地說,我戴著玉額都用一隻黑色護腕包著,免得給人不好的印象。而你光亮著粗粗的玉額,又沒戴錶,這樣不太好。

無道理的事不少,價值的判斷說穿了,其實不過是權力遊戲。一個人求一份微薄薪金的工作,要接受的除了是公認了的剝削,還要委曲於混沌的價值和狹窄的判斷中。

【新紮師兄:實坐】

在家又係坐,返到黎當更又係坐。返黎坐有錢,梗係返黎坐啦!

【新紮師兄:通宵更鬼故事】

連續當了數晚通宵更,始覺無生活,白天見到朋友問候Hello一聲,我還在發呆未醒。難怪有師兄師姐說保安員都是五十五歲以上才當較好,因為新陳代謝減慢,可以每天瞓少一點,晚上也較容易適應眼光光。我這麼年輕,當保安要有點大志,可以望下升職的高質素物業管理。

其實歲數多少,因人而異。但眼見有經驗的師兄們愈夜愈精神,也見過年輕只得二十來歲的坐一會便打瞌睡。那相對的年紀也不是真的富彈性,其實不太相對的。

這次當通宵更,晚晚崗位不同,接觸的人也不同。有一些崗位是有拍擋的。有一些崗位是單拖的。我有跟人拍擋過,也有做頂更,讓單拖的師兄師姐可以上廁所回回 氣。不過我較少睡著,因為跟我拍擋的都在我想偷偷睡睡前已搶先一步,弄得我每晚都在燃燒小宇宙。兒時看聖鬥士聖矢,那不斷燃燒小宇宙,每睡都在我腦中迴盪 數遍。

有一晚,我與另一位實Q拍擋。那個位置很好,晚上終可以輪著睡一睡。最難熬的三四點,總算較輕鬆便過。其餘的時間都是齋坐,以時間換金錢。兩人一起,難免吹水,這樣時間也過得沒有那邊慢。拍擋跟我說了一個實Q鬼故事。

話說在將軍澳的一屋苑,有實Q去上班。第一天到主任前報到。主任開口便說,先做一星期,一星期後才決定之後的。由於薪金較一般屋苑高,一更12小時有六百餘七百元,實Q便接下。
新型的屋苑設計真的三尖八角,實Q晚間的工作包括巡樓。首天有師兄帶路,轉來轉去,有暗角,有奇怪的死位等等。新到任的實Q問師兄是否每天都會孖住兩個人巡的?師兄直截了當回答:不是,只限今晚,明天便由你來自己做!

實Q翌日一人展開巡樓工作,行到隔火層,那裏是空空的樓層,用來隔火,所以沒有人,易藏身。但誰會藏在那裏的隔火層等入黑爆格呢?!樓層只有燈和飛蛾。隔 火層有一些位置是要拐個小角才能打到鐘。新樓的巡邏就是拿著一支筆一樣大的打鐘器,到每個位打鐘,像嘟八達通一樣。指定時間內巡完一轉,控制室便有一份巡 邏紀錄列出,所以無得偷懶。

實Q到某些陰森的轉角位,進行打鐘。但打鐘有步驟,就是先把接駁walkie talkie的耳機暫時拔離耳朵,否則打鐘時會有回音。當實Q拔去耳機準備打鐘的一刻,耳邊傳來一聲Hello!這樣的呼喚嚇得實Q快快急腳離去。

沒有得偷懶的打鐘簽簿巡更後,他回到控制室,列印巡邏紀錄。結果是,有好幾個地點沒有打鐘。實Q不解,明明依著平面圖,打足所有鐘。你眼望我眼之間實Q問如何是好?當然,是再走一轉,再打一轉!

如是者好幾天過去,實Q晚晚巡邏,晚晚聽到Hello!他實在受不了,當再聽到Hello的呼喚時,他大發雷霆地說:夠了!而家打工啫,唔駛咁呀!

就這樣差不多一星期,這實Q便離職不幹。

拍擋跟我說,你若不怕,可試試,人工高不是沒理由的。
夜更,鬼故事,較高的薄酬,為晚上捱眼瞓的時光助燃。over! over! Hello! Hello!

【新紮師兄:臉紅】

校工小姐問:你新黎㗎?

實Q哥仔答:係呀,黎頂更㗎。

校工小姐說:乜咁靚仔㗎。

實Q哥仔......


校務小姐放學說拜拜。

實Q哥仔回敬拜拜。

校務小姐問:聽日會唔會見到你?

實Q哥仔答:唔會,我頂更㗎咋。

校務小姐向身邊同事說:我還以為他是新來的老師添!

【新紮師兄:支吾 沉默】

與師兄拍擋守車場,偶爾閒與悶混雜起來時,也自然吹起水來。

師兄問我單身還是已婚。

我答:已婚。

之後我反問他:你呢?

答:我結過婚,有個女,但現在離了婚。...啲大陸女人好麻煩的。

師兄續問:你有細路嗎?

答:有。

......下刪租樓買居屋的煩瑣討論。

師兄:我阿爸阿媽咬定佢(已分開的太太)係貪的。

我:你呢?你覺得呢?

師兄沒回應。

之後我問:你的細路有多大?

答:差不多升小學。

問:她開心嗎?

答:跟她媽媽,大概不會太好。

師兄續說:兩個人都無話邊個啱晒邊個錯晒的,我自己以前玩換手機,又玩音響,不是太花錢的那種,但她說我把屋企都堆得滿滿。她又會跟我說,為何不買一部貴但好的手機,這豈不耐用點?

我追問:係囉…有道理喎,點解你唔買部貴但好的呢?

師兄沒回應。

過了一會,師兄說:我阿爸阿媽咬定她是貪的。

我問:那你覺得呢?

師兄沒回答。

我想,幸福對任何人來說都可以很實在。若一個人不為錢,或也沒能賺很多錢,幸福或能感動人,把人留住。

過了一會,師兄又跟我談起話來,他站得很近,只有不足一肘之距向我說話。我每稍移後半步,他亦隨之前行半步。

我懷疑他之前的不回應,是因我們相距有一米之多,大概是我不夠大聲,令他聽不到。
落場下班,我本想認真再問一次那問題,但最後我把它吞下便離去了。

【新紮師兄:制服】

是要寫一篇關於裝備的文章,這裏先亂舞一下。

炒散的實Q,沒有固定的警衛公司,沒有派發制服。白恤衫、黑西褲是較通行的dress code。偶爾有人會來個mix and match,將甲公司的褲搭配乙公司的裇衫。

收工後若在翌日又開工的話,回家即使多麼想跳到床上,但也需要把一堆汗衣洗濯好,掛好,待它涼乾。

有一次遇到一位師姐,她將近下班,但四小時後又接另一更。她最擔心的不是兩更之間有沒有休息的時間,而是她那一身混和了汗水的制服如何清洗後又來得及風乾。

制服也要沖身,也要休息。安頓好它們,跟它們說聲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又去炒散吧!

寫作有所謂擬物、擬人。人和物,都在勞動的日與夜之間,構築了親密與關照。

睡醒回魂後,我會寫一點東西,以報答制服的恩惠。

2015年9月20日

【新紮師兄:保安新丁製作班】



【保安新丁製作班】


「你今年不來,明年也要來;明年不來,五年內你都會來。」保員員證書培訓課程的導師如是說。


一、領牌這回事:
坐進一個細小的房間,一部實物投影器、一部四十吋的平面電視機、一部分體冷氣機、一把掛牆電風扇和二十餘張椅子,我就在裏頭與不相識的人連續兩天,共十六小時上了一個密集的資歴認可課程,之後加一小時五十題選擇題考核,取得六十二分或以上,拿到一張由保安及護衛業管理委員會認可的「合乎質素系統保證標準證書」,俗稱「優質保安證書」。

甫一進入課室,導師便向我們介紹課程,說修畢這課程取得證書,即可向警務署申請保安牌,拿著這兩份文件,就能從事保安員工作。她隨後便拿出一疊表格,說培訓中心可代辦保安牌,「那個牌警務處收你一百六十元,其中五十元為行政費,申請若不成功,會退回你一百十一元;現在培訓中心收你二百元全包,還包你五張證件相;牌照三個多星期後寄到你家,不用自行前往軍器廠街領取。」多麼周到的一站式服務,令你難以抗拒地投入這個勞動市場吧!

從導師坦白且半帶粗話眉飛色舞的全神演繹,道出那保安證書課程暨考試的二百五十元和警務署簽發的一百六十元保安牌照,不過是包裝後的「馱地費」而已!「以往警察收黑,廉政公署成立以後,就以這些資歴認可和簽發牌照的方式向你口袋裏取錢。」

每個保安員都是受《保安及護衛服務條例》第460章監管的,無形中,每個保安員其實都是警察監控社會功能的延伸。不過申請了保安牌照,保員安仍與普通市民無異,說到底還不過是拿一張許可證去打一份工。「資歴架構認可」這貌似專業化的美名,骨子裏就是從低層勞動者身上多取一點著數。這不無社會的荒謬,因為在199661日前,社會上還未大規模有系統地監管保安工作時,我們熟知的就只有在銀行門口拿著鳥槍站崗的護衛員,以及上了年紀的私人樓宇看更。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舊式唐樓的保安是由樓梯鋪租戶幫眼充當的,如今每房間每兩天廿多人的製作過程,造就了堆山般的年輕新力量,投進這工種這階層中。

二、現代社會中的人肉長城:
持牌保安員是一個很年青的工種。導師多次重複現在有多達一萬五千空缺等著我們。保安工作之所以新和多,與本港房屋及服務業發展有關。不論公營或私營的樓宇屋苑,由停車場到各幢大廈的大堂,都會聘用保安員駐守及巡邏。大型的活動及展覽,主辦機構也會請來若干保安負責維持秩序。近年許多收地重建項目,市建局、港鐵和發展商也會臨時僱用一百幾十名保安員築起人牆包圍示威者。一點也不誇張,我們走到街上,可能隨便都會碰到值勤或休班保安員。試想想,一個社會中有多達數萬名叫保安員的人,他們究竟在做著甚麼?要知道,保安員的職責是不包括撲滅罪行和調查罪案的。對!是不包括捉賊和查案的;所以保安員若遇到有罪案發生,或聽到有人求救,她/他要做的其實是向保安主管匯報,而非單獨行事。我們要學習的,多是一種應付式回應,和甚麼時候都不要做甚麼的原則。如此要求放棄個人意志,講求服從上級的工作,有形也有折扣地模仿了警察的紀律;除此之外,保安員就是多了一把口和眼,填補了閉路電視所不能發揮的功能。

在鄰里不再守望相助的生活裏,「先生貴姓」般的簡單問道居然可以生產出數萬個就業職位,確實是服務型經濟的魔法。新自由主義的社會來到今天,有權管理和策劃的人,都在不斷製造出大量對社會無用的工作來,為要減低失業率,但更重要是同時擴充了他們繼續謀取利潤的機會。新增工作的性質卻愈來愈模糊不清,保安員跟物業管理的分別是甚麼?她/他跟電話接線生有甚麼不同?危機意識在人與人疏離的關係中誇大後外判了,保安員就為了那些萬一的意外而存在似的,但其實更多時間他們不過是會發聲叫早晨和晚安的人肉紙板。

三、保安員的身世和身份:
說著好像很坎坷,但一份不要求你用腦,只要你肯用時間換薪水的工作,其實也有它的吸引力。與我一同上課的同學來自不同的背景,男女比例參半,有來港差不多滿七年的新移民、有退休的消防員、有家庭主婦、有上了年紀的。他們都不是閒來沒事幹的。從大家的交談中,原來各有自己的搵錢網絡。有正從事維修船隻的工作,也有打地盤工的。彼此一開口就好像他鄉遇故之,談得不亦樂乎。不消三兩句,便交換了電話,互通了各工作的接頭聯絡單位。培訓中心除了提供保安證書課程,還有別的水電等技能教授,我們有幾個人對開鎖課程有興趣,一談便算到成本效益去:花多少錢上課,要開多少個鎖才能賺回來。

你來我往的交頭接耳,盡是社會底層生活的語言。這裏不談工作如何異化,能賺多點便多點比一切更實際。大家望不到發達的一天,只求心安理得靠著雙手在最低工資中奮鬥。消失了的街坊街里,有點在他們中間重現。在這沒意義也可想像沒趣味的保安工作中,我意識到在人肉市場賣時間和賣勞力的,都在某意義上被社會遺棄的;然而大家的面目在這大海裏,仍是清晰的,意志仍未被磨平,喜怒哀樂瀟灑表現,不會買你怕地向內心收得密密實實。大家來上培訓班的目的很清楚,正如導師說:「我們在座各位,遲早都要來這裏上課考牌的。這就算是為自己添一件爛棉襖,要找工作時也可以拿來頂擋。」這件爛棉襖正在包著愈來愈多有名有姓的你我她。社會上也不斷用一件又一件的爛棉襖,模糊了底層眾多工種的獨特界線。保安員,究竟你是甚麼?擱筆之際,收到警務處牌照課發出的保安人員許可證,意味著我可踏上尋找身份的大道上。

(文章刊於《明報》星期日生活,2015年9月20日) 

2015年9月1日

【離家出走】




其實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我一家大細都看了口碑極佳的《玩轉腦朋友》。半個月前,親友共聚,家長們又大談電影中的感動位這裏那裏。我猜想,一般家長對電影的解讀是,孩子情緒多多,他們看過後,獲得了共同的語言,以方便界定他或她當下的情緒狀況。小孩發脾氣,他/她腦內的Anger阿燥作主控制總部了。席上,幾乎沒有家長說自己的子女是Joy阿樂的。


上述的應用當然很符合港人看戲的口胃,因為方便易用。用得對錯,理解正確與否,不太重要。若說《玩轉腦朋友》情緒之互動與複雜是有千萬個可能的話,那種再深一層的討論,便不知從何說起。我猜也沒有幾多人深究。畢竟都是一齣戲,買票買娛樂之上添小小反省,已是一部叫座猛片。

我對《玩轉腦朋友》前段和大團圓結局後的人貓狗皆有大腦總部是收貨的,因為實在十分討好。但對韋妮離家出走被視為一種災難,我卻看得心裏一寒。

一直不敢跟身邊的家長和朋友說我心寒的所在,害怕弄得興致勃勃大談有續集時便一定捧場的他們沒趣。直至有一次與友人談及時,分享大家原來都曾有過離家出走的想法,我才釋懷,盡吐一下心中情。

離家出走,what a big deal!韋妮的離家出走過程,我看得想拍手掌。十一歲的小女孩,知道怎樣用信用卡訂車票,又懂得巴士站所在,情節擴大一點,不就是《天才少年的奇妙旅程》嗎?小孩少年心中有想追尋和守護的事物,而這些多是在成長中由好心的家庭所扼殺掉的。有時我會想,我們這一輩是否老來還能寫出甚麼動人可愛的《童年回憶》、《童年的消逝》,甚至《柏林童年》等東西?

有點兒說大了似的!

有關離家出走的情節,放在香港將直接被理解為反叛或不該的脈絡裏看,不無精神分裂的效果。官員買電視廣告頻道,天天告訴我們香港是我家。我們對家的界限,其實沒有整個香港那麼大。有想像到這樣大的人,應該都是基層家庭的小孩,因為他們的家居實在太小,小得不能活動,那家門以外才是一個可伸展的地方。這裏不無令人感傷之處。

街道換成了商場,我們其實與韋妮的離家出走想像也變得十萬八千里般遙遠。要乘巴士離開香港這個家的邊界嗎?請去某某大商場買票,然後到樓下大堂吧!由一密室通往另一密室,中間經過冷冰冰令人感冒的商場,這樣的離家出走,一點走到外頭的風景也沒有,也沒有白天黑夜的光暗分明。悽涼,不知從何說起,因它更像一所長明燈開著的精神病院。

香港,家不成家。二三十年前,小孩少年都是周街走的。日常活動範圍可以是一個區,甚至一個九龍半島。我記得自己不足十歲時,生活範圍可以由九龍城去到尖沙嘴。按著今天的準則,我大概經常離家出走,因為我不時會離開父母視線範圍。那時候要找個電話打也不容易。況且有錢打電話,不如買東西吃掉更好吧。

出走,總是一個主題,引發許多書寫創作。小孩少年離家出走,要脫離及追尋的也不會少。至少,比起許多人每天呻吟叫喊想離開這個家不成家的香港,韋妮的離家出走在內容和深度上都豐富得多。

2015年6月25日

暑期活動—自由範圍篇

兒時,常常想出街。天晴想出街,天陰想出街,落狗屎想出街,風球愈大愈想出街。無他,因為一落街,就由一點出發,可以無目的地四周走。

英國曾有一個研究,比較了三四十年前同今天孩童,他們日常的活動範圍。結果指出,以前的細路,自主生活範圍足足有幾公里;而現在的當然不同了。不同不單在於範圍可能縮少,更重要的是今天的自由活動範圍由一個以公里計的面或圓周,變得了一個個小點。

有看港產電影《點對點》的朋友都知道,鐵路沿線已經改變了我們對可涉足的活動範圍的想像。以往靠腳之步行、或靠踏單車可即的,限制很少。街道上有人、有生活,所有東西都有個性,花碌碌的。眼定定看蟻路,跟著走,這樣就半朝,天馬行空地想,這跟即將上演的《蟻俠》有得比。

沒有鐵路的香港仍是野性的。不靠鐵路的步行,又越過高山又越過谷,在香港還是可能的。翻開《地圖王》,親子的地方可以不是圍著平原山腳的城市,而是它沒有 標示出來的空白。這些空白,可以是大廈的走火樓梯。從二十樓或更高的樓層往下往上走一轉,能令孩子多點了解所居住的空間。可以是後巷。可以是接駁地鐵站與 地鐵站的鐵路橋底或地面。如是去走,一直向「不方便」之處走,你便會意覺,方便二字的罪惡跟個貪字原來是密友。

自由活動的範圍若多限定在社區內發生,那對社區的想像應是可供大人細路任意穿梭的空間與時間。世上最早的自由,其實是行動自由。寫到這裏,我想起十六歲星加坡少年余澎杉(Amos Yee)。

暑期活動—推介篇

香港教育城有一個連結,叫家長童學—親子好去處。按入去看看,活動其實不少,有戶外又有室內。家長學童一齊去,也夠消磨好幾天。我覺得大家可以想想,為子女設計兩三日的行程,跟住建議去玩玩,然後又想想,如此的設計有甚麼好的,又有甚麼不好。

我曾試過跟著這樣的路線走,結論係得出一個悶字。但小孩子其實不覺得悶,只要你按著自己,儘可能少說不要這不要那的親切提示,他們總能有自己的天地。例如 到博物館,我們總是依著展館的設計走,不看完整套的展覽不罷休。但看展覽其實不是吃大餐,吃不完不會浪費的。小孩子若有蹲身細看一件東東而花上了比他年齡 可以付出的專注力,你要做和可做的,並不是提醒他尚有別的展品等他看。反而,你走近他,問問他某東東的美善所在。這樣,你或從他身上重新學到甚麼叫欣賞。

暑期活動—電影篇

我覺得除了豬囉紀,還可有別的選擇。不如搞次暑期兒童戶外放映會(節),有冇得諗呢?

嗱,一般黎講,帶小朋友入戲院睇戲,都會選合家歡卡通電影。先不理題材好壞,藝術價值等問題。入到戲院,除集體大笑大叫位,小朋友偶爾多問幾句,多說幾嘴,我們都不禁會“薯”下佢。咁樣其實幾影響觀賞。

戶外放映好玩在容許適度的談話交流聲音,大人細路也較為自在。我同阿女講呢個建議時都幾興奮,點知佢話唔好。我問點解,佢就話怕有蚊!激死!

暑期活動—宗教篇





今天早上過海,到天后間古廟參觀。這裏裝潢豐富,有層次。之後便去大坑食日本拉麵。由於天口㷫,所以夾到中央圖書館周三一點開館,入去降溫兼借書。

過完冷河,我們仨跳上叮叮,出發到跑馬地。到左馬場就必講八九民主歌聲獻中華那段古。接著到波斯墳場(印度廟)、香港墳場同天主教墳場行了一轉。逐個墓頭看看,多少令人感知這片土地有過的殖民歷史,也是有不同種族聚居的地方。

回程經馬莎,碰巧看到友人掃貨,我也忍不住手買了兩set。買二送一,吃完可以肥一點嗎?

2015年6月11日

暑期活動

臨近暑假,家長便頭痕。理由很簡單,因為大部份家長都沒有暑假!所以暑假就像老師發展日,又或是因天雨而停課的擴大版。而這版本,一擴就個半月。

回應此頭痕,我們一般會為孩子安排這,安排那。有不少家長的指定動作是為孩子報讀五至六種課程:打波、游水、學器、再加中英數等。其中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找東西來代替上學這部份。

現在幼小中學生花在學校的時間愈來愈長,這不單影響了他們身心發展,甚至也影響了家長的想像力。

現在的學校教育有許多問題,學校繁多的行政令教師疲於奔命,考試制度又構成學生學習上的障礙。教育的成敗,久而久之便由那些仍有信念與熱誠的老師死命來維持著。沒有他們的堅持頂硬上,學校大概就只是學店。

學校制度的變革如此失敗,怎樣也要歸究梁錦松的改革,後又有羅范國章的發展,到近年吳克儉的愛國情懷所賜。他們在急速地改變著學習和學校在社會功能;速度快到校方、家長、學生許多時都無所適從地一味的慌。由功課到考試範圍,到成績與未來升學的關係這等細微的部分,到學校作為一種意識植入到我們生活的每一個部分,都很厲害地改變著活在社會中的我們。

學生在校時間愈長,對學校以外的東西經驗便愈少。這是一種反比關係。有說通識科令中學生公民意識加強,但若他們沒有行出來,具體感受參與社會議題,他們與社會的關係仍是多停留在書本上,為考試而服務而已。

老生常談,學習與學校是兩回事。要從學校這制度內完全體現學習,這有點椽木求魚。但家長們在忙到發癲再加金屬疲勞的情況下,對暑假的想像,亦惟有順理成章重複平日上學的內容:要有術科又要有體藝。不過,這只是傷腦筋而非動腦筋之舉。動腦筋應有點快樂的效果。

若你夠膽色,暑假可以無為而治,跟孩子約法三章,要求他們出街交代清楚人事地便可。若孩子年紀仍小,建議你開放一點自由度,容他們落街玩玩跑跑其實不錯。暑假儘可能不要為他們編時間表了。他們在室內室外大玩大叫,由他們吧!成年人做到癲偶爾都會大叫,所以不要在音量上奴役少年人倒好。

家長的想像力,在學校制度的發展中,想像力被扼殺。我對暑期活動的建議,是針對孩子和家長兩方面的。如上說,對孩子的暑期活動態度與做法,應是竭盡努力不去做安排,由他們自行學習是最好的。

對家長而言,暑期活動也是要放過自己,盡量擺脫學校這制度對你想像孩子學習的規範。暑假時,不要只有親子活動班。多去飲茶,有空便帶孩子走你曾經走過的孩童路,讓他認識你的過去。

暑期活動,我總覺得要有街道,有人氣,有你,有孩子自己。

2015年4月8日

哭鬧的一天

這兒炒得不亦樂乎
晚間嘩啦嘩啦下著大雨
是為明天繼續熱哄的上揚呼叫
還是哭著以圖洗滌慾念

有許多人無涉於金融
卻又被金權所困擾
他們不識那熒光屏上的線路如何走
也不識時局於我有何用
一下一下的重複動作
就這樣串起了日常

哭鬧著要死的
死去
留下了繼續哭著的人

天若真的會哭
它究竟哭著為誰